番七 零零碎碎(下)(1 / 3)

五年前,遼東。

“誓死不降——!”

幾十騎女真精兵團團圍住滿身是血的張承胤,周圍躺住了一地的屍體,四周刀光霍霍,迎合著肅殺的氣息。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張承胤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動著,手中長槍不停地抖動,需要雙手竭盡全力才能控製住它,才能不讓長槍逃離掌握。

寒風吹得張承胤幾乎睜不開眼,飽滿的積雪撲麵而來,終於,他的眼皮緩緩落下,切斷了這景象。

“嗬嗬嗬......反賊,朝廷會為我報仇的!”

當眼前隻有一片漆黑的時候,長槍依舊挺拔的插在地上,冷風瑟瑟的抖動著槍頭上的紅纓。脖頸上傳來的刺冷似乎一下子帶走了張承胤軀體上的疲憊。

人已倒,槍依在。

十多年前,萬曆三十四年(1606),李成梁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放棄六堡,並遷走了這裏的十餘萬居民,將此地拱手讓給了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毫無代價地占領六堡,明朝的繁榮、富饒,以及虛弱全部暴露在他的麵前,那一刻,他終於看到了欲望,以及欲望實現的可能。

萬曆四十四年(1616),李成梁死後,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建立政權,年號天命,努爾哈赤自稱天命汗。

對於努爾哈赤的所作所為,明朝並不是不知情,隻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殊不知養虎為患。

很快,萬曆四十六年(1618),又是東北那片寒冷的地方,發生了一件讓整個明朝震驚的事。

正月,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公布所謂‘七大恨’,發出了戰爭的宣告:

“今歲,必征大明國!”

四月,冰河解凍,努爾哈赤將他的馬刀指向了第一個目標——撫順。

四月十五日,撫順守將李永芳叛變,與女真裏應外合,撫順失陷。總兵張承胤率軍追擊努爾哈赤,遭遇皇太極的伏兵,全軍覆沒。一萬將士血染北方大地,總兵張承胤寧死不屈、力戰而亡。

撫順戰役,努爾哈赤掠奪了三十多萬人口、牛馬,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財富。

努爾哈赤騎在馬上,看著血染的撫順城池,手中馬刀揮舞著,偏轉視線看向南邊,“那將是....我們的天下了。”

海西女真、葉赫部、哈達部,這些名詞已不複存在,現在的女真,是唯一的女真,是努爾哈赤的女真,是擁有自己文字的女真,是擁有八旗製度,和精銳騎兵部隊的女真。

是有著足夠實力與明朝一較高下的女真。

遼東已經容不下努爾哈赤了,當現有的財富和土地無法滿足他的欲望時,眼前這個富饒的大明帝國,將是他的唯一選擇。唯一要做的,是抽出屠刀,肆無忌憚地砍殺他們的士兵,擄掠他們的百姓,搶走他們的所有財富。

現在,大明朝隻差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

天啟三年,京城。

“邊關軍隊真是越來越無能了,居然糜爛到這等地步,區區兩千女真部隊就把我天朝上萬守軍打的狼狽潰敗....”

“這可正是我等軍旅之人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立下不世之功,封侯拜相......嗬嗬。”

“我隻需五千精騎,立馬殺到赫圖阿拉平了女真的老巢——”

東林黨的的幾名將官激烈的討論著如何平掉女真,立功請賞。

此時,努爾哈赤的名字也再一次傳到東林黨領袖葉向高耳中,這讓他感受到了一絲擔憂和急迫。邊關出現這種事故已經屢見不鮮,但是從這份戰報中,從撫順被攻陷的情形來看,外族此次並不是依靠以往縱橫馳騁的遊牧騎兵戰術、光明正大的英勇衝鋒取勝,葉向高更多看到的是陰險狡詐的權謀詭計。

“這一次,隻怕來者不善嘍。”葉向高抬起頭仰望北方,歎一口氣自語道。

“大人,這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兵馬殺過去,管他什麼女真努爾哈赤的,一並滅掉!”有將領躍躍欲試。

“唉,打仗,說的容易,可現在我大明軍備弛怠,將士許久未上過戰場,隻怕到時候一敗塗地也說不定啊。”葉向高憂慮的說道。

“大人,這俗話說得好,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朝中不是還有幾位參加過平壤血戰的老將嘛,到時候就由他們任主帥好了,至於戰場經驗可以慢慢磨礪出來嘛。”另一位將領提議。

“其實這些我都想到過,但目前最緊要的問題不是這些,而是軍費呐!”葉向高終於把最大的難題甩了出來,臉上更是愁雲密布。

“......”眾人也是不說話了,顯然認可了這個難題。

“當今聖上久久不理政務,朝政廢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且不說其他,就說這戶部,尚書之位空缺了數年,內閣幾位大臣草擬了好幾個名單交上去,聖上卻是遲遲沒有回應,我們也不好自作主張。

戶部侍郎則是一直空著,不久前戶部唯一一個能主事的郎中韓取善居然還被白蓮教那幫賊子殺了,可以說現在戶部就是一鍋亂粥,十幾個重要的職位現在都空著,更不用說處理事務了。打仗要拿軍餉,可是近幾年來朝廷的稅收因為戶部的原因是每況日下,根本拿不出錢財來,邊關已經有士兵嘩變造反,盡管被壓了下去,但這是個不祥的征兆啊。聖上雖然有內庫,可若是指望聖上動用內庫的銀子去打仗,還不如另尋出路。”

“這天下都亂成這樣了,聖上怎麼還能坐得住啊,這可是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要是江山都沒了的話,內庫裏的錢再多又何用......?”

“噓——”葉向高立馬打住那人的話,“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可不要亂說,畢竟我們隻是做臣子的,皇帝如何去做我們也沒有辦法,隻能盡力的去彌補這一切,使得不要太糟糕了才是。”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管家在路上咳嗽了幾聲,這才走進來:“老爺,京城首富顧錦求見,正在前廳候著呢。”

“哦,他來做什麼?”葉向高猜不出頭緒來,旋即擺了擺手,“告訴他我隨後就到。”

隨後,葉向高轉過身去對幾位東林黨人施了一禮,略帶歉意道:“家中來客,就不留幾位了,待會兒還是從後門離開,不要被人注意到。”

“那我們也不便打擾了,告辭了。”

“告辭!”

“告辭——”

作為京城裏最有錢的人,顧錦的事跡葉向高自然也是聽說過的。隻知道顧錦老家是南方的,年紀輕輕便繼承了家中的大筆財產,後來舉家搬遷到京城,做了幾樁大生意,為人又圓滑精明,所以很快成了京城裏的大財主。

葉向高來到前廳時,顧錦正一個人品著茶,管家候在一旁不時地續著水。

顧錦年紀二十出頭,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璀璨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雅。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但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又不敢小看。

葉向高輕咳了一聲,這才走出去。隻見顧錦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迎過去,臉上洋溢著笑容,仿佛兩人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葉大人!仰慕您許久了,來到京城也一直沒來得及前來拜會,失敬,失敬啊。”

“哪裏的話,顧老板少年英才,今日肯來拜會,也是令敝處蓬蓽生輝啊。”葉向高臉上帶著官場上的招牌式笑容。

“哈哈哈,今日來也沒帶什麼東西,一點點小誠意不足掛齒,還望大人笑納。”

說著,顧錦指向桌上大盒小盒的禮品,葉向高順著目光看過去,隻見這些禮品包裝華美,想來都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葉向高皺了皺眉頭,“顧老板,我從來都不收這些禮品,還希望待會你能原封不動的把東西拿走。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若是有話就請直說,不要拿你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看得出來葉向高是真的有點氣懣,顧錦尷尬的搓了搓手道:“實在對不住,是我無意冒犯葉大人了,還望葉大人海涵。說實話,今日我來,的的確確是有件事請葉大人幫忙,準確點講,應該算是一筆挺不錯的買賣。”

“我又不是商人,不做生意。”葉向高口氣生硬地說道。

“葉大人不妨聽我把話說完,”顧錦道,“遼東失陷的事想必朝中十分震驚吧,那麼接下來肯定就是興兵北上,直搗赫圖阿拉吧,我想葉大人應該就是這麼打算的。而你們現在遲遲沒有發兵出征的消息,所以我猜想你們肯定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你猜出來了......?”葉向高無奈的歎了口氣。

“沒錯。我這個人雖然領兵打仗不行,但還是能出點力的,比如說,這個數。”顧錦比劃了個十的手勢。

“十萬兩?”

顧錦搖了搖頭。

“一......一百萬?”葉向高有些激動了。

“沒錯,我可以出一百萬兩紋銀作為軍餉,而且後續如果不夠的話還可以再給。”

“一百萬兩......朝廷出征有望,收複遼東有望了啊!”

葉向高臉色因為激動有些漲紅,但很快,他鎮定了下來,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絕沒有白撿的便宜。

“你有什麼條件?”葉向高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故作平靜的問道。

“條件不多,兩個。第一,撤掉沂州指揮使李涵的職務,由我來推薦人選,當然,你也可以隨便考核。第二,我要借洪門協作,為我做點事情。”

“沂州?洪門?”葉向高有些莫名其妙。

“葉大人,我知道您現在有些糊塗,不妨我們坐下來詳談,如何?”顧錦臉上帶笑道。

“好,對對對,忘了請客人坐下了。管家,看茶——”

管家再次從熏籠中取了茶壺,斟了兩杯熱騰騰的新茶,端放在桌上便離開了前廳。前廳裏隻剩了葉向高與顧錦兩人,場麵頓時靜悄悄的。

顧錦捧起茶杯,但並未送到口邊,隻是暖手般的將掌心貼在杯壁上,半晌後方徐徐道:“其實這兩件事情對葉大人來說實在不足掛齒,這李涵是您的門生,我要在沂州辦點事情,他卻是死活不肯通融,軟硬不吃,我也就隻好來找您商量了,您大可為他再安排個別的職位。至於洪門嘛,最近名聲大噪,勢力範圍也從京城向四周迅速覆蓋過去,整個江湖上多少都給幾分薄麵的,我也是想借他們的力量幫我處理一些事情罷了。”

葉向高抬頭看了他一眼,手上摩挲著茶杯,心裏有些捉摸不透,“就這樣兩件事,你要破費一百萬兩銀子?我想聽你說實話,不要拿這種說辭敷衍我,我的為人你應該猜得透的,不然的話軍費我寧肯另想它法。”

“哈哈哈,”顧錦突然笑了笑,“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既然找到您來出手幫忙,總歸還是要講清楚了的好,以免日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那我洗耳恭聽。”葉向高視線輕掃間已將對方的表情盡收眼底。

“漢朝末年的時候,出了一位千古奇才,叫劉元卓。他同智聖諸葛亮、書聖王羲之,並稱為“琅琊三聖”。也是光武帝劉秀的侄子魯王劉興的後代,後來承襲了爵位。這個魯王劉元卓自幼聰慧好學,尤其精通天文曆法、奇門遁甲之術,他畢生的心血據說都記載在他所撰寫的《乾象曆》和《七曜術》兩本書中。”

說這些的時候,顧錦眼神微凝,手中的茶杯不知不覺也已經放在了桌上,“這個魯王劉元卓門下曾經有個門生,說出來的話您或許就能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是誰?”葉向高不自覺的追問。

“曹操。”

聽到這樣一個名字,饒是葉向高這樣一個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臉上也不由閃過一抹無法掩飾的驚訝:“曹操是這個劉元卓的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