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他們兩個關係莫逆,有著情同父子一般的師生關係,”顧錦點了點頭,“曹操以及他所創立的摸金校尉一脈所有的定金分穴、奇門遁甲之術多是劉元卓遺留下來的,就算是後世衍生出來的搬山、卸嶺以及發丘三脈也多多少少跟劉元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照你這麼說,這位魯王劉元卓算是這些盜墓賊的開山鼻祖了?”葉向高隱隱有些明白原委了。
“可以這麼說。當年曹操就是有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氣勢卻也遲遲不肯稱帝,多是因為這個魯王的緣故。隻是可惜這個劉元卓未能盡壽,被董卓給逼死在了封地,這才有了後來曹操提七星寶刀怒刺董卓的典故。這位劉元卓當時的封地就在泰山郡,也就是現在的沂州。”
“我明白了,難不成你是想......”
“我的母親劉氏就是劉元卓的後人,我希望能讓《乾象曆》和《七曜術》這兩部曠世奇書重見天日,對於我而言,這兩部著作甚至不亞於《河圖洛書》對我的吸引力,”顧錦開口止住了葉向高的話頭,示意他先聽自己說完,“這既是我母親一族的東西,不應該就永遠的被埋在地下。同時這也是我自己的一個心願。曹操曾經立下一條鐵令,禁止摸金校尉去沂州打擾祖師爺的清淨。更何況這劉元卓本身就不簡單,他在沂州的墓穴想必也是非比尋常,相較之下,唯有請教洪門了。”
葉向高雙眉輕挑,慢慢點了點頭,這顧錦說話時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的的確確說的都是真話。
“要是在以往,你這麼幹的話,我會讓人把你給抓起來,然後沒收你的家產的,”葉向高抿了一口茶水,“但現在時局動蕩,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隻是希望你到時候能將這兩部書妥善保管,畢竟......”
“我明白大人在想什麼,”察言觀色對於從經商的雲詭風譎中摸爬滾打出來的顧錦來說,自然一點就透,眼波輕動間,顧錦唇邊已勾起一絲無邪的笑容,“一定會妥善安置,不淪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上。”
“顧老板,”葉向高不知想到了什麼,沉吟了片刻,方徐徐又道:“原本我扶植洪門就是為了對付白蓮教,而現在白蓮教一隱,洪門我也就不再過問過了,隻要他們不太過分也就由著他們去發展了。至於你說的這件事情,興許看在我的麵子上洪婁會考慮考慮,但具體怎麼去說服,還是要靠你自己了。”
“嗯。”對這個問題,顧錦並沒有感到意外,“洪婁我自然會去想辦法說服,就算他最終不肯辦這事,一百萬兩的軍餉我也不會食言的。”
“那真是多謝了!”葉向高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禮,這是他發自內心由衷的感謝。
“葉大人可別這樣,我們這些商人在國難當頭就應該做點什麼才是,哪裏勞煩您行禮呢。隻是待會還要麻煩您幫我寫一封信,也算是介紹我與那洪婁相識罷。”顧錦扶住葉向高的身軀道。
“好,待會就讓管家代我陪你前去,洪婁會賣我這個麵子的。”
說完,葉向高轉過身子,緩緩走到屋子的另一頭,應該是去寫書信去了。顧錦倒也不急,背著雙手在前廳裏慢慢踱步,欣賞著牆壁上的每一副字畫。
大約兩盞茶的功夫後,才見葉向高拿著已經寫好的書信走出來,交到了顧錦的手中,“李涵的事情,我會盡快去辦,軍餉的事,顧老板可一定也要盡快呐。”
“放心。”顧錦展顏笑道,“既然事情辦完,我就不叨擾了,先行告辭了。”
說完,顧錦施完一禮後,折身走到一邊將衣架上的披風取下來披在了身上,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幽幽傳來一句:
“沂州凶險,萬萬小心。還有,這件事,從現在起就是你和洪門之間的交易了。”葉向高語有深意道。
顧錦如何聽不明白葉向高話裏有話,淡淡一笑:“我明白,這件事和你,和東林黨扯不上一點關係。”
得此一諾,葉向高才算真正緩下心來,自然不再多說。
管家得到葉向高的吩咐後便陪同顧錦一同趕往洪門的地頭土地廟,幾道人影悄然出了院子。
葉向高立於階前目送,冷風襲來,隻覺遍體生涼。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京城裏,沉悶的鼓聲驟然響起,驚起了土地廟前幾隻正在覓食的白頭鵝。
“這是點將鼓,朝廷準備好打仗了麼?”
說話的人顴骨高聳,麵龐瘦削,兩隻眼睛卻是不時地流露出精光,令人不敢小覷。
旁邊有人接話問道:“師爺,莫不是要打遼東的仗了?近些日子可是天天聽聞那女真的囂張氣焰啊。”
“這次朝廷的動作怎麼會如此快,他們......”
說著話,又一陣鼓聲傳來,有知道內幕的洪門幫眾朝著兵部那邊張望著、比手畫腳說道:“二通鼓啦,三通鼓再不到兵部報道的將領,就是要殺頭的!”
“去叫幫主了嗎?”馮晟問向身邊的人。
“已經派弟兄去找了。”那人恭敬地答道。
此時此刻,一個半百老人正站在兵部的議事廳門外,瘦削的臉,麵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是新任遼東經略楊鎬,滿麵微笑地向著魚貫走來的軍將們連連作揖。
“楊大人,莫不是要去打遼東那邊的蠻子啦?咋還這麼子緊張撒?那些未開化的野人還值當咱們這麼大的陣仗來對付啊。”有將領毫不在乎,輕佻的打著哈哈。
楊鎬連忙把手亂晃,“這可說不得,能在遼東那麼亂的局麵裏統一女真,強勢鎮壓蒙古族的,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當然,比起我大明自然還是差得遠些,但也要謹慎些不是?”
楊鎬性格有些綿軟,在很多人眼中就是一個濫好人。
能選這麼一個人擔任遼東經略,去跟精明睿智的努爾哈赤做對手,不得不說朝廷用人的眼光真是與眾不同。
隨著眾人走進議事廳,有人點了一下人頭數,附到楊鎬耳邊道:“楊大人,梅之煥果然還未到。”
楊鎬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旋即道:“哼,這梅蠻子還真是記仇啊,就他那脾性,不來也罷,省的老是嗆我。”
這時一個書生模樣的人也來到了議事廳,默不作聲的獨自站在後麵的角落裏。有人注意到了這隻混進狼群裏的羊,不停地打量著這個書生模樣的人,目光冷漠而戒備,時不時還要嘀咕兩句,猜測他的來曆。
這個書生卻很從容,目光和誰碰上了,都和氣地作個揖。
“兄弟,你應該是個文官吧,怎麼來這裏了呀,我們談論的可都是些戰場廝殺的事情,可別嚇著了你呀。”有人嘁聲道。
“哦,在下袁崇煥,是梅之煥梅將軍派在下前來的,今日他有事不能前來,小生會將今日會上之事轉述給梅將軍。”那書生恭敬地答道,似乎並沒有為那人的話計較。
眾人了然,也未再多說什麼,便轉過身去各自找相熟的人談天說地去了。書生倒也不嫌寂寞,一個人津津有味的看著議事廳牆上貼著的行軍打仗圖。
“咚咚咚——”
三通點將鼓響罷,楊鎬走進議事廳,來到正中央的帥案前。
“諸位,剛剛接到內閣通知,緊急點將點兵、整備兵馬,為遼東討伐女真努爾哈赤早做準備。此戰也是我等建功立業的機會,這樣打仗的機會可是不多啊,大家回去後要加緊操練兵馬,好在戰場上求個封妻蔭子!”
“全仰仗楊經略提攜啦......”底下有人說道。
數十名將領疲遝遝地點著頭,多是一副疲怠應付的樣子。
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楊鎬尷尬的幹咳兩聲,繼續又道:“還有一件喜事,朝廷下撥的軍餉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你們先把前幾年的軍餉領回去,至於最近這兩年的,會慢慢補上。”
“這個事情辦得好,底下兄弟們都快揭不開鍋了啊。”
“就是,這軍餉是一年拖兩年,兩年拖五年,這下總算有個影了。”
“哼,要不是用得到我們打仗了,軍餉的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辦下來......”
談到軍餉,底下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
“砰砰砰——”
楊鎬拍了拍桌案,“軍餉大家都會有的,現在我們還有件事要商議,朝廷打算編排一支新軍,不編排在各營旗下,由朝廷直接接管。嗯,大家合計一下,怎麼把這件事情辦好?”
不料話剛一出口卻冷了場,將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頭不吭聲了,把楊鎬一個人晾在了那裏。
“楊大人,發個征兵告示不就得了,合計什麼?”
好久,才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將官搭腔,名叫熊廷弼,語氣卻頗為不善,下麵幾個腦子轉得快的也紛紛迎合他的說法。
“是啊,貼個告示不就完了。”
“就是啊,還商量什麼?”
楊鎬搖搖頭,“你們沒理解我的意思,朝廷要組建新軍,而且親自接管。它的重要性自然是和京城禁衛軍以及皇城禦林軍一個地位的,可以說就是即將取代已經沒落的京畿三大營。自然要挑選最精銳的人員組建,若是從大街上隨隨便便拉來個人就能進,那像什麼話。”
熊廷弼依舊故作白癡的頂撞道:“嗨,現在軍營裏的士兵都多久沒練操了,就是拉出去跟尋常老百姓打一架都還不一定能贏呢,從哪裏來的精銳啊——”
“哈哈哈!”底下一陣轟然爆笑。
一群將領也紛紛跟著調侃,七嘴八舌,熱鬧之極。
“是啊,前兩天我讓親兵去老百姓家裏‘借’了一頭牛,結果站了半天楞是不敢動手,你看多慫啊哈哈。”
“現在都知道當兵沒軍餉,發了軍餉肯定是要打仗,誰還來投軍呐,軍營裏機靈點的兵早跑哩——”
“反正我營裏是沒什麼厲害的兵了,全是夥夫,嘿嘿嘿......”
楊鎬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些將領個個身後都有背景,要麼祖上是武職勳貴,要麼就是世襲將位,說起來楊鎬哪個也不願意隨便嗬責。
“就給你們說了吧,回去之後各營推薦營中優秀人選,由兵部審核通過後,一個人頭五兩銀子,外加兩批布,這樣不差了吧?”楊鎬帶著商量的語氣說道。
“哼,一個人才五兩銀子,楊大人吃了不少的回扣吧?”
“是啊楊大人,大家都要養家糊口,自個兒就那麼幾個寶貝兵蛋子,怎麼也得多給點是不!”
底下的人質疑道。
“諸位,諸位,本官對天發誓,絕無私吞軍餉之舉!”楊鎬將右手攤起來,無奈的解釋,“隻是朝廷原本虧欠的軍餉就不少,實在沒有更多的錢了啊,五兩銀子已經是極限了!”
“別扯了,老子好不容易培養出幾個兵來,五兩銀子就想打發給你們?去他娘的狗屁吧!”身材魁梧的熊廷弼頗為驕橫,汙言穢語脫口而出,引來一片笑聲。
楊鎬氣得發抖,一拍桌案怒喝道:“熊廷弼!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不遜,眼裏還有本官嗎?”
“楊大人,息怒,息怒啊——小心傷了自個兒身子!”熊廷弼仍是滿不在乎,陰陽怪氣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你——!”
楊鎬想起熊廷弼的那個驢脾性,頓時也是氣結了。這熊廷弼連內閣首輔都敢無腦頂撞的人,自己和他置什麼氣。
嗡嗡嗡,周圍響起了一片嬉笑議論,場麵又有些失控。楊鎬氣血上湧,就想不管不顧先收拾熊廷弼,但猶豫了幾次還是無奈的吐出一口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