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島回來,一切好像依舊。不知道那晚宋品軒和裔柃愷到底談論了什麼,但是,兩人之間關係的融洽倒是可以感覺得出來的。這樣皇甫蔻也寬慰許多。
幾日裏,宋品軒幾乎日日都來,聽曲,喝茶,作畫,更多時候隻是三三兩兩斷續的談話。他們都聰明的避開了宋澤熙,避開了那一場可以稱作劫難的事件,隻是談論一些小時候的相遇相知趣事。自欺欺人也罷,又能如何。
樓月華明裏暗裏的讚賞皇甫蔻,居然能吸引住京城有名的謙謙君子峻寧王爺成為裙下臣,也囑她在這幾日裏要好好把握機會,說不定離了青樓,一朝飛上枝頭。她的好心,皇甫蔻懂。
入夜,再次送走宋品軒。步下會賓樓,果不其然,在門外不遠處的暗影裏看見一個健碩的身影,雙手抱胸而立,那麼安然的和夜色相融,與會賓樓熱烈堂皇的氣氛格格不入。看見皇甫蔻,放下手,轉身,欲如以前一樣,再次默默消失在夜色裏。
皇甫蔻遲疑了一下,身體回憶起傍晚他懷抱的溫暖,心裏一下子變得柔柔:“裔大哥。”
裔柃愷的身影停頓了一下,站住,隻是微微側過頭,沒有回。
皇甫蔻慢慢向他走去,燈光將身體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拖出模糊而巨大的影子,慢慢的,將他的雙腳也攏在暗影裏。俏皮微笑,她心情忽然很好,這是一種假想的比他強大的自我安慰。感激他曾為她做的一切,如果有一天,換她有能力保護他,她願意傾盡生命回報。
十年前一場大火以後,皇甫蔻以為此生再沒有一個親人。卻不料上天憐憫,賜給她一個裔柃愷,又賜給了她紅薔綠荷。
腦海裏自然地回憶起初見裔柃愷的那個清晨。
花月樓夜夜笙歌,黑白顛倒,大部分人都習慣了日上三竿才起。皇甫蔻一般都會於子時前結束會客,午夜時分入睡,因此醒的會稍微早一點。不過那一日,微曦剛露,她便莫名一陣心慌,醒來。依然灰色的天,婆娑的夾竹桃在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搖曳生姿,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若說有緣那就是心有靈犀,否則就是鬼使神差,皇甫蔻再也沒有一點睡意,起身,打開了窗。那時候的桃夭閣外,還沒有高高的圍牆,因為月華姐姐覺得瀲灩湖就是最安全的自然保障。她的視線越過夾竹桃樹,停留在了瀲灩湖上。日出的瀲灩湖,沒有火紅的粼粼波光,雲色暗沉遮住了最初那一抹最燦爛的光。
皇甫蔻就在那個刹那看到了裔柃愷。
巨型方石壘起的岸邊,獨她院後留了幾級台階,與湖水相接。裔柃愷就這樣安靜的趴在台階上,胸部以下依然浸在水中,一身狼狽。
皇甫蔻已經忘記了當時是怎樣的想法,隻記得自己居然出奇的冷靜。那時候還未遇到紅薔綠荷姐妹,十六歲的她雖然已經住進桃夭閣,但不過嶄露頭角,是個有潛力的新人。春夏秋冬也還沒有成為她的貼身侍女。不知是一股什麼力量,她居然一個人下樓,一個人近身,用力將他拖上岸,翻轉。
略高的顴骨,濃密而英挺的雙眉,緊閉的雙眸劃出長長的弧線,可以預想得到睜開後那是一雙如何有神的大眼。高挺的鼻梁下,毫無血色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顯示著主人的倔強和痛楚。麵對這樣冷然而立體的麵容,皇甫蔻居然下意識的選擇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