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農業年代的奢侈品
專欄
作者:老愚
來北京的第三年,我才買得起自行車。
二三百元的價格,不是小數目。其時工資僅有80元,除了零星幾筆稿費外,幾乎無任何收入。僅舉一例便知人們的金錢饑渴症:一慳吝老同事,每次打完公用電話,都要把一分兩分的話費收據揣好,月底一張張貼起來報銷。
自行車不隻是代步工具,還具有一點滿足虛榮心的精神功能。彼時小汽車遙不可及,摩托車剛成為時髦者的寵兒,大眾能攀比的隻有自行車了。
咬牙買了國產名牌飛鴿,經常出毛病,騎半天輪胎就癟了,回程時得扛著它。那時,竊賊猖獗,起初還采用撬鎖之原始手段,後來幹脆直接拖上板車。每日間搬上搬下,精心照看,才沒落入賊手。1988年,女友來京,為她買了一輛紅豔豔的女車,不到一月即為賊所掠爾!某日,我們出去辦事,將車子放在門外,晚上歸來,伊之寶座便消失了。
80年代後期,車子日新月異,一熟人做律師,來錢快而多,騎上了800元一輛霸氣的山地車,叫人羨慕不已。一日,在六鋪炕賭牌,奮戰一宿,贏了300來元,愛車卻不翼而飛,神情沮喪的他仰天長歎:賊知我贏錢乎?
集收放功能於一身的飛利浦台式組合音響非常走俏,我們花1300多元請了一台。音樂台節目豐富,短波隱約可以收到BBC和美國之音。娛樂、資訊足夠了。更讓人欣喜的是,除了磁帶播放外,它帶有碩大的唱片播放機。
說起來,促使買機器的一個重要因素是,老電影裏常常有這樣的鏡頭:老派人士家中置有老式唱片機,放上膠木唱片,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拈起唱針,優雅地貼到上麵,隨後便傳出宛如天籟的音樂來。去王府井外文書店買了膠片唱片,二人在軟軟的沙發上坐定,等機器發出好聽的“沙沙沙”的旋轉聲—幾秒鍾後,便傳出莫紮特、海頓、貝多芬們的曲調。
那個時候,一到周日,兩人便攜手赴外文書店,10元一盤買些原版磁帶,再花二三十元挑一張經典唱片,抱在懷裏欣喜而歸,淨手,開窗,然後一同欣賞。
電視乃稀缺品,要靠票證購買。過了一年,始求得一票,欣欣然買了一台彩色電視機。用兩包“大重九”香煙賄賂單位修理工,在辦公兼臥室的鐵皮屋頂上焊了一杆高聳的天線,過上了“現代化”生活。
又過一年,從地安門百貨商場弄到一張錄像機票,咬牙花了4500元抱回來,再從出國人士手裏弄到購物指標,買了幾盒錄像帶,轉錄了《超越瘋人院》《布拉格之戀》之類的片子。錄像機買回來後,六鋪炕大院幾個光棍躁動不安,放《金瓶梅》時,一憤怒文青身體顫動,呼吸急促,雙手不住地在沙發上摩擦。幾個人屏住呼吸,觀摩著裏麵的色情鏡頭。幾年後,DVD勃興,錄像機也就棄之不用了。也就看了五六部片子。
1989年秋,萬念俱灰之際,我們買了一套白色聚合板家具,過上了庸常的日子。
當我腰間掛起BB機時,一個資訊饑渴的時代就畫上了句號。此後信息爆炸,漫長的農業時代結束了,被貧窮摁住的心急速翻飛起來。欲望快速釋放的新時代來臨了。
幾年前處理舊物,那套組合音響賣了80元,錄像機僅值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