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至死都不肯說出我的名字,那麼,我更要珍惜自己這條性命!
“將軍,既然是罪人,令將軍蒙羞,為何不殺了,留在這裏被人恥笑?”終於,有人第一個打破沉默,他開口的一瞬間,將軍的冷顏鬆動了一角,他低頭沉思著,好長一段時間。
“拉下去,砍了!”將軍輕輕翕動嘴唇,冷冷地下令。有副將登時圍上去,拖著他向山下走去——可憐的人,也許是過於驚詫,他張大嘴巴,他還不知道自己如何招來殺身之禍。
我的良心痛了,這個無辜的人,是因我而死——我並不貪戀生存,我並不珍惜性命,可是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活著!
將軍終於打消了心頭疑慮,淡然一笑,眼睛裏閃爍著冷酷的戾氣。他開弓搭箭,對準了懸崖上的人。
終於要結束了——她撐了那麼久,難道,就是想在冥冥中讓我再看一眼嗎?我的頭痛起來,眼眶很酸很脹……但我不能流淚,我要保全自己,我要為她、為孩子們報仇,我要留著這條命,帶她去她向往的地方。
箭矢攢動,第一箭,射在她裸露的肚臍上,我看見她抽搐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迷蒙地看著周遭,她轉動腦袋的動作,真是艱難!
將軍射出第二箭,在肚子左邊,他沒有拉滿弓,箭頭剛剛鑽進皮肉。她又抽搐了一下,蒼白泥濘的臉上現出痛楚的表情,她的眼睛睜開了,看著對麵,看著我們所在的位置,我想呼喚她,想安慰她,想告訴她再忍耐一下,然而,她空洞的眼睛穿透所有人、所有物,向遙遠的虛空看去。
將軍第三次搭起弓箭,這一次,他拉滿弓弩,瞄準的時候用了很長時間,我躲在後麵,匆忙抹去滑下眼角的淚水,鶴唳一般的悲鳴,箭矢射出去的軌跡在我眼中放慢,狠狠的一擊,她的頭猛地向後仰起,箭身穿透額頭,釘在紅土組成的崖壁上。
沒有血,傷口上沒有血,空氣凝滯了,好久好久,一道道血痕,順著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裏緩緩流下。
將軍收起弓箭,轉身而笑,像是剛剛獵到了一匹母鹿。
我閉上眼睛,不得不閉上眼睛,她走了,就在一刹那間,她走了,帶走了我所有的希望和快樂,她走了,這世上隻剩我孤零零一人,胸口壓著仇恨和憤怒,屍位素餐,苟延殘喘……
我終於從前世的夢魘中回來——母親,她正守著一本陳舊的佛經,眼睛空洞地透過牆麵,伸向黑暗和虛無。
我撫摸著她額頭上的黑色胎記,心有千斤重,淚水止不住落下……這就是因果嗎——可怕的造化,可怕的輪回!我等待她、守護她、愛她、恨她、傷害她,原來都因循著上一輩子的孽緣。
兩千年了,那些塵封的記憶,都變得渺遠而虛幻,可是我這一顆心,卻笨拙地跌進果報織就的羅網,將生命,靈魂牢牢地鎖在她身上,鎖在我自己的心上。
母親啊母親——我前世的愛人,等待了兩千年,我尋尋覓覓,卻等來如此可悲的下場!
那一世你死去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一般痛,是不是也如我恨你一般的恨我,是不是也如我愛你一般的愛我……不是的,不是的,我對你的愛,遠遠沒有你愛的深!所以這一世,你可以作我的母親,作我生命的源泉,拯救我於地獄的刀山火海,拯救我於惡鬼的貪晌魔宴,也拯救我於前世的愧疚與淒惶!
溫和的手,撫平我洶湧的悲傷,輕輕托起我沉甸甸的心髒。司命大神阻隔了人世間,用神力將我包裹在無聲無息的存在裏。
“前世殺你的人,就是你今生的父親。”他緩緩開口,溫和地告訴我:“前世你殺的孩子,今生作了你母親的父母。被你誤殺的副將是你第一次遇到的卜筮之神。這因果,你可看清了?”
我搖頭,沒有看清,遠遠沒有這樣簡單:“為什麼,如果今生這錯亂是前世的因果,那麼前世,又是從何而來?”
“眾生可憐,生生世世,永墮六道輪回,你找到了前世的因,還有前世的前世,你找到了今生的果,還有今生的來世。”大神悲憫地說,安撫著我波動的情緒。
“跟我回去吧。去轉生門,等待來生。”他勸慰我,像父親一樣為我抹去淚水。
可我忍不住搖頭,忍不住迷茫,忍不住留戀和可憐。
“司命大神,我還有一個前世的夢,沒有做完!”我乞求道。
他臉上布滿悲傷,慈愛地看著我,留給我一個美好芬芳的夢境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