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水等都明白了——就算急如將令,但也該讓將士出征前,有辭鄉告別的機會埃——此去解劍廬之危,無疑是最凶險的一役,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家鄉來。唐方宛然道:“馬先生,你的家鄉在臨桂哪裏?”

馬竟終笑道:“就在附近,這兒走過去,過橋就到了;”馬竟終歎了一聲又道:“拙荊也在家裏,知道我要回來,會燒幾道小菜;”望向蕭秋水等,舔舔幹唇,又道:“隻不知道諸位……”“喝茶!”邱南顧搶著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口渴死了,其實喝酒更好!”

鐵星月悄悄加了一句:“有飯吃則更好!”

馬竟終微笑攬轡往木橋那邊走去,鐵星月、邱南顧二人又打打鬧鬧地隨騎而去,蕭秋水與唐方對望一眼——這兩個瘋瘋癲癲、神神經經的夥伴,是不是也懂得這一種感情,所以才搶著要走這一趟呢?

誰知道!

小橋,流水,人家。

住的地方是一棟木板屋,幾縷炊煙嫋嫋飛上了天,門打開來,是一青衣婦人,第一句話是:“你回來了!”

馬竟終說:“馬上就要走了。”

那婦人隻震了一下,似又立即恢複了平靜,那一震裝飾得極好,不留意幾乎完全看不出來。目光向他們一瞟,淡淡地道:“我弄晚飯給你們。”

蕭秋水忙道:“不忙,我們吃過飯後才走。”

誰都看得出,馬竟終離家已久,這一次回來,竟又要走了。

他的妻子沒有間去哪裏,也沒有挽留,他們的不舍都化成了淡然,有一天,這樣一個黃昏裏,他去看她,看完了就走,甚至不知道,這一生還會不會再回來。

唐方的眼眸潮濕了:為什麼不吃這一頓飯呢?一定要吃這一頓飯的。

青衣婦人返身到廚房去燒飯,晚暮灶問的柴火,僻啪僻啪染紅了她青布的衣裳。

馬竟終一麵招呼著,一麵禁不住愉愉把眼睛瞄向廚房,在在都是關切之情。

“有沒有辣椒?!”鐵星月忽然怪叫道“暖,有沒有生辣椒?!我每餐沒有生切辣椒,就咽不下飯!”

邱南顧也道:“對!對!馬老兄,麻煩你跑一趟,去廚房替我拿點生辣椒來,哎哎,遲些兒出來不要緊,隻要我知道你一定拿得到就好蕭秋水也忙道:“是是是,我這兩位朋友脾氣古怪,特別麻煩,隻好請馬先生跑一趟。”

馬竟終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大步走進了廚房。

廚房肉香正濃。

鐵星月向邱南顧擠擠眉,邱南顧向左丘超然弄弄眼,左丘超然向唐方點點頭,唐方向蕭秋水莞爾一笑。

這一笑真好。

好是好,可是肚子確是餓了。

餓得很了。

廚房火光正熾,菜香正濃,鐵星月忍不住咕嗜了一聲,邱南顧皺眉道:“暖,恭喜恭喜!”

鐵星月沒好氣道:“恭喜個屁!”

邱南顧道:“恭喜你的屁路又變了!”

鐵星月奇道:“什麼變了?”

邱南顧道:“以前你放屁總是‘秤齧’一聲,現在卻是‘咕嚕’一汽以前像牛放屁,現在跟豬吃草差不多一樣……”鐵星月沒好氣道:“胡扯八通,你才放屁,我是肚子餓了的聲音,誰說是放屁!”

左丘超然皺眉道:“你們每次吃飯前,才說這些殺風景的話啊!”

唐方低聲叱道:“別鬧,菜來了——”

數人同時回頭——真比遇敵時反應還快——隻見馬大嫂端著兩盤熱騰騰的菜看,玉蘭肥雞與五彩蝦仁,走了近來。

邱南顧怪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我們貪吃,隻不過餓了些,其實嘛,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再遲一些兒也不要緊的。”

——肚子餓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惜他們隻看到了菜,卻不曾注意到熱騰騰的煙霧後,馬大嫂憂傷的臉。

菜當然不止兩盤。

馬大嫂繼續捧上來的有清炒筍絲、螞蟻上樹、杏仁豆腐等等,蕭秋水當然已開始吃了,唐方忽然問道:“馬夫人閨名可是字珊一,原複姓歐陽。”

馬大嫂正要轉身回廚房捧菜,不禁怔注,這時馬竟終正好從廚房出來,道:“是。她就是當日在江湖上被稱為‘迷神引’的歐陽珊一。”

唐方笑道:“昔日名震黑白道上的歐陽姑娘而今競成為馬夫人了,也為夫婿洗手作羹湯,倒叫我們失敬了。”

馬竟終看蕭秋水等已吃了近半,忽然沉聲道:“蕭少主,馬某該死,馬某若有對不起您之處,待來生做牛做馬,誓死以報吧。”

蕭秋水奇道:“馬兄何出此言?”

馬競終慘笑道,“蕭少主,各位俠兄,唐姑娘,馬某此舉,乃情非得已這菜中有‘三日迷魂散’……”蕭秋水忽然大叫一聲,伏地而倒。

邱南顧怔了一怔,也軟倒下去。

鐵星月大吼一聲,想站起來,卻連人帶桌仆倒下去,盤碟盡皆破碎。

左丘超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終於又順著木柱,滑倒子地。

唐方晃了一晃,也摜在地上,問了一句,“你們,為什麼……?”就暈迷過去了。

“為什麼?”馬竟終慘笑道:“為什麼?!我怎麼知道:隻怪你們不該與權力幫為敵,我們哪有能力挑得起天下第一大幫啊!”

歐陽珊一一直咬著下唇,下唇白無血色,現在忍不住道:“竟終,你為我這樣做,值得嗎?”

馬竟終一字一句道:“但我已經做了。”

歐陽珊一冷聲道:“我情願去死。”

馬竟終道:“你不能死,你肚裏已有了我們的孩子。……我們這一代雖對不起人,就留待下一代去報答這份恩情吧。”

歐陽珊一:顫聲道:“那你要把他們怎麼辦?”

馬竟終道:“送去權力幫在永福的分部。”

歐陽珊一道:“可是……可是他們有五人之多,怎麼送去?……”馬竟終道:“裝載在馬車裏,不會有問題的。”

忽聽一人道:“那不是大麻煩了嗎?”

另一人道:“我們自己走去,既省時又省力,豈不更好。”

還有一人道:“更好,更好,可惜菜不能吃,不然邊帶著吃,唉呀我餓扁了,餓壞了,餓死了!”

第一個講話的人是蕭秋水,第二個是邱南顧,第三個是鐵星月。

左丘超然是個連說話都懶的人。

唐方也微笑睜開了眼睛。

馮竟終看得眼睛都直了,歐陽珊一臉色都白了,忍不住問道:“你們不是把菜吃”下去了嗎?”

“能吃就好羅。”

“那個唐方未吃前總要用銀釵去探探,今天這一探,哈,探出個“銀釵沒有變黑,倒是變灰,想不是劇毒,於是假裝倒下,看看你們怎樣——”“那些菜啊,都吃到我們袖子裏去了。”

鐵星月與邱南顧兩人七嘴八舌他說著,得意非凡。

——從《躍馬黃河》故事裏蕭秋水等衝出浣花開始,唐方在進食前總用銀釵試探一下,在甲秀樓一役中,就是這樣。

——四川蜀中,唐門唐家的子弟,既會用毒,也會防毒,就算迷藥也一樣測得出來。

——就在歐陽珊一捧出兩道菜,又返身回廚房時,唐方立即用銀釵探了一探,這探了一探之後,大家都呆住了。

——他們決定假裝中毒。

馬竟終沒有說話,忽然出腳!

一腳踢飛桌子,飛撞鐵星月!

回身一推,把歐陽珊一推出門,大喝一聲,道:“快逃!”

接著拔出利刃,往腹中就插,一麵大叫道:“要保住我們的孩子!”

要不是事出猝然,要不是馬竟終顧著大叫那一句話,才一刀插下,馬竟終的自盡便要成為定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