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宅子,嚴白也緊緊跟著進來了。
此時方過午後,初春的暖陽照在正房的房頂和地麵上,讓已經習慣了寒冷的人,感覺渾身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徐陽就是這般愜意的感覺。
就連那些四處打掃收拾的小廝們,也覺得這難得的好天氣實在是上天的恩賜,就連打掃起來也分外賣力些。
他們現在效力的這個主子,雖然有時候神出鬼沒的,但是工作輕,給錢多,平日裏實在是很好說話的。
因此他們也很感恩。
除了嚴白之外,每個人都享受在這初春裏難得的陽光午後。
嚴白不享受。
相反,他覺得如坐針氈。
雖然徐陽並沒有見怪的意思,相反還讓他坐下,讓下人給他奉了茶,然而這更讓他感覺不舒服。
他是來求得徐陽原諒的,這樣,他才有一絲機會回到太醫院。
雖然這會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然而似乎徐陽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言談之中都是一些客套話。
然後,就捧起一本醫書,徑自看了起來。
居然就不再理會他了。
若不是有求於對方,以嚴白往日的脾氣,早就拍案而起,轉身走人了。
然而此時的他,不敢。
回想這事,一開始,雙方並沒有明顯的矛盾。
隻是一生鑽研醫道的嚴白,絕對不相信,像徐陽這樣一個渾身沾滿了銅臭的藥商,在醫道的某方麵,會大大超過自己而已。
這是一個醫者的驕傲,也是一個醫者的自信。
如果沒有這種驕傲和自信,他嚴白怎麼可能在不惑之年就進入太醫院麒麟閣?
然而在麒麟閣鑽研十年,出來之後居然還在醫道上敗給了一個小他將近二十歲的藥商?
這種顛覆人生觀的事情,嚴白無法接受。
之後,事情的進展,連嚴白自己都無法控製了。
徐陽證明了自己可以治好他嚴白治不好的傷患,甚至連自己的老師劉大人都對徐陽讚譽有加。
這時候已經不是醫道上的爭執了,羨慕、嫉妒、憤恨幾乎是同時衝上了嚴白的頭腦,讓他在絕對不冷靜的情況下,和對方定了那個賭約。
那個看似他一定會贏的賭約。
事後他也反省過,如果對方不是白癡的話,怎麼可能和自己簽訂一份必輸的賭約?
所以,徐陽一定有陰謀。
至於什麼陰謀,嚴白想不出,也不願意去想。
仿佛想一想都會讓他德行有虧一般。
自己是品行高尚,地位尊崇的禦醫,徐陽算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那天晚上,嚴白卻思來想去,一晚未眠。
他驚訝地發現,平生居然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會輸。
這已經不僅僅是醫道上的比試了。
在嚴白心裏,這是惡醫之道和自己奉行的正醫之道的對決。
為了防止徐陽作弊,嚴白決定自己作弊。
若是之前幾位禦醫已經贏了,那麼自己的作弊不會有人發現,他依然是受人尊崇的禦醫嚴白嚴高卿。
若是之前幾位禦醫輸了,那徐陽一定是作弊了,自己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保住了太醫院的聲譽,那麼自己就是太醫院的英雄。
一個英雄,誰還會在乎他贏得勝利的過程中,有什麼白玉微瑕嗎?
不會。
英雄的光環,會籠罩一切陰暗。
他當時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去做的。
這種近乎執念的心理,讓他在煉製“人參歸元湯”的時候,鬼使神差般地加入了半錢藜蘆。
不會有人發現的,不會,一定不會。
藜蘆本來就是常用藥,太醫院的禦藥房裏有的是,他又隻是加了極其微小的數量,被人察覺的幾率微乎其微。
甚至為了保險,他在自己寫的藥方裏也填上了一味和藜蘆外觀極其相似的藥名。
就算最後被發現了,自己也能蒙混過關。
他是這樣想的,然而他卻完全沒有考慮,這簡簡單單的半錢藜蘆,會讓這碗原本用來救人的藥湯完全失效,甚至是,變成了一碗毒藥。
在比試的現場,他也完全沒有預料到,徐陽居然真的輕輕鬆鬆就過了前幾關,到了他麵前。
此時,弓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若是徐陽在藥方上,寫出了藜蘆這味藥,那麼嚴白也就認輸了。
然而徐陽並沒有寫出改變後的藥方。
這讓他頓時有了僥幸的心理。
他完全不相信對方會是因為好心,而不揭發自己。
隻當對方是能力有限,或者真的如自己所想,之前就通過其它途徑,獲得了“人參歸元湯”的藥材配比。
畢竟自己並不是第一次運用這味藥湯了。
若是對方有心對付自己,必定會先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