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攏在一旁的人,一個個睜圓了眼睛,看看那賣老鼠藥的,又看看那一撲遝兒“怪物”。
胡旺兒心裏如是揣了老鼠,眼看著賣老鼠藥的,神情就蒼蒼白的了。他萬也沒有想到他半道兒上會殺將出來。他感到很窘迫,很尷尬。他真想一下就能鑽到地縫裏丟,可他沒那道行呢。不過他又在心裏安慰自己:他哄人,我騙人。你我本是一路貨色的……別慌張,看他那肚肚裏究竟揣的是什麼藥?
賣老鼠藥的用手掐下來一點,一張口扔進去,吧嗒吧嗒在嘴裏嚼嚼,禁不住就高興地叫道:“不錯!地道的正經貨!”
旁邊剛才的那小夥就問“哎!這究竟是什麼嘛!”
賣老鼠藥的直起腰,有滋有味地還在拌嘴。末了就說:“這叫‘還陽砂’。隻有通風的冰洞裏才長,是一種價值很貴的藥材,一般的中藥鋪是買不到的。不過,李時珍在《本草綱目》裏曾寫到到過這藥……”
一個萎靡不振的瘦臉男人嚷道:“你把這藥吹得天花亂墜,能治什麼病嗎?”
胡旺兒癡木木坐在那裏,不敢言語。他實在沒料到事情會順著這條進兒發展。他一雙眼睛,怔怔地瞅著那個賣老鼠藥的漢子。
賣老鼠藥的眨巴一下眼睛,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就又開始呱嗒:“這藥呀,原屬民間治病的一個單方。治什麼病呢?男人的那個不行了,或是女人家懷不上個娃娃,這藥都能治。藥到病除,真是靈驗透了!”
賣老鼠藥的說著,又蹲下來,掰下一小塊“還陽砂”,對胡旺兒說,“老哥,我買這多,你看給多少錢呀?”
胡旺兒心裏一驚:他要買我的“藥”?嘖,莫不是應了人常說的那話:騙人的人,到頭來把自己也騙了。他一時怔在那裏,半天才說:“看來呀,你是個行家。你懂行情,你就看著給開個價吧!”
賣老鼠藥的倒也大方,從口袋裏掏出六十塊錢,遞給胡旺兒,說:“老哥,身上就帶這多。是多是少,你也就別嫌棄了”
賣老鼠藥的話完,哼著《杜鵲山》裏的一段唱腔,興衝衝朝西街走去了。
於是乎,那瘦臉男人也蹲下身來,掰了一小塊,討價還價地付了四十三塊錢。
旁邊有個小夥子哧哧地笑了。笑罷了就說:“瞧這,又是一個硬不起來的貨哩!”
瘦臉男人刷地燒紅了臉麵,回頭瞪小夥子一眼,忿忿然地罵道:“硬不起來?你見啦?問你娘去!”
小夥子見他罵人,撲上去就要撕打,被眾人扯架住了。那瘦臉男人自知不是小夥子的對手,拿著“還陽砂”,倉慌慌地就逃去了。
不多一會兒,又有人來買胡旺兒的“還陽砂”。這個丟下三十元,那個付給二十元。幾袋煙功夫,一撲遝“還陽砂”就被人給買得個淨淨光光。
胡旺兒見聚攏的人四下走開,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坐灰,踢一腳攤在地下的那張舊報紙,心裏惶惶然的,既有歡喜,又有不安。他真怕半道上有個破露,被買藥的人給捉了去。他真害怕。
現在,他可以脫身了。他急不可待地,恨不得一歩就跨出這個小小的縣城。
沒人看他,也沒人留意他。他急慌慌朝城外走,渾身象生了刺兒一般。走出城去,在那個少有人去的爛磚碎瓦堆前,忽聽得有人在喊他:“喂,老哥!……”
胡旺兒心一撲通,周身的汗毛就豎起來。完了,最擔心發生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他停住腳步,一扭頭,發現喚他的竟是那個賣老鼠藥的——他蹲在爛磚碎瓦間,口裏吸著一根紙煙,見胡旺兒停住腳步,就站起身,跳過一道小水溝,朝著胡旺兒走來了。
胡旺兒一見是他,懸空的那心通地就又落地了。是他就犯不著害怕。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的根節,我將錢還給他就是。
賣老鼠藥的走過來,嗬嗬笑幾聲,說:“老哥,你把我的錢還我吧,我是見你可憐,才那麼做的,我心裏明白,你和我一樣,都是讓日子逼得沒辦法才走這路的……”
噢,是這麼一碼事!胡旺兒心內這才明醒過來。不過他還是說:“我知道你是在幫我哩。唉,多虧了你。不然呀,我可能連腿都拔不開的”。
話完,胡旺兒就將兜裏的錢全抖落出來,點了六十元送還給賣老鼠藥的。
買老鼠藥的接了錢,突然神秘地問:“老哥,敢問你那賣的是什麼玩意”?
胡旺兒就說:“一泡牛糞。”
“什麼?牛糞!”賣老鼠藥的驚愕不已,“牛糞怎麼成了那個模樣?”
胡旺兒說:“天長日久的,風吹雨淋,加上日頭曬,它就成了那個模樣了。”
賣老鼠藥的嘻嘻就笑:“老哥,看來你比我還精明呀!”話完又說:“怎麼樣,這副藥挺棒吧!有了它,你那大肚子可就不會再受虧了!”
胡旺兒隻是憨憨地笑。
賣老鼠藥的遠去了,胡旺兒數數兜裏的錢,還有二百一十三塊。這可是個不小的數目呀!胡旺兒打自落生,可從沒用手摸過這麼多的錢呀!嘿嘿,一泡牛糞就賺了這多,真象是做了一場夢。
胡旺兒手摸著硬錚錚的票子,心想:買藥的人沒能醫了病去;一泡牛糞,反倒治了我胡旺兒的“饑餓症”……他愈想愈歡苕,愈想愈覺得這“生意”應該持久不斷地做下去……以後,這胡旺兒真的就成了“怪物”。終日的在外流竄——今日在這個縣城,明日又挪到那個小鎮。有時候他想:莫非我真的成了一個“怪物”,象那泡牛糞一樣……這樣的想過之後,他又開始安慰自己了:是的,我是象那泡牛糞一樣,日月讓我成為這般模樣,我也就成為這般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