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旺兒心內不禁大驚:“這,這怎麼能丸老鼠藥?你這不是在哄騙人嗎?”
那人聽罷隻是笑,笑夠了就說:“看你老哥也足個誠實人哩,這年月,誰不騙誰?說來,有時候我也算是騙到好處了。不久前那邊山窪裏有一個女子,家裏給她說了個長癭瓜的男人——那男人的爹是公社的書記,她生死不從,家裏逼迫得緊,她就買了我的老鼠藥去吃。吃罷卻不死,就在心裏直罵我這個賣老鼠藥的。看看,還虧得我騙人了呢。要不,那女子的命還不上西天去了?”
胡旺兒聽罷,心裏就象吹刮來一陣冷風,哆哆嗦嗦的。他蹲下身去,不言聲地幫那人搗著磚塊。手中的磚通地砸下下去,沒砸著碎磚塊,竟砸在了自己的腳麵上。他啊地叫一聲,慌忙地就扔了手中的磚頭。
那人忙關切地問:“呀!砸腳啦。不打緊吧?”
“沒……沒啥。傷了點皮。”
那人盯他一陣,苦澀地笑笑,就又問:“老哥,聽你口音是關中人,跑到這兒做啥事來了?”
胡旺兒於見就根根節節地跟他講過事情的前後。講著講著,喉嚨就生澀了,鼻子酸溜溜的。他覺得自己真虧得慌,苦巴巴掙來的幾十塊錢眨眼間就沒了影兒。
那人於是就可憐了他一番,末了,就拎了一袋的紅磚末,起身對他笑笑,說:“老哥呀,你也是個實心眼的人哩。要說治饑餓症的‘藥’,可多的是呢,就看你開不開竅門了。唉,這年月,要學得精明些呢。精明人越活越精明,糊塗人就越活越糊塗。我算看透了,吃虧的總是糊塗人!”說完,徑直地就朝城街走去了。
胡旺兒在磚瓦礫間傻愣半天,肚子咕咕地就又開始叫喚,他是最討厭,也是最害怕這種聲音的。娘的腿,為啥自己的肚囊就耍比別人的大?他在心裏罵著自己。罵罷了,就站起身,揣著滿懷的不痛快,還有迷惑,朝城街裏走去了。
胡旺兒走在道兒上,心裏直罵自己活得窩囊,到手的錢還能飛了。這話說給誰誰信?世道就是這樣的麼?路邊的草荒疏疏的,顯得淒淒涼涼。他沒了魂兒似的在這道上挪動著腳步。他真後悔自己心太野,賺了一個想賺倆,到頭來雞飛蛋打一個子兒也沒有了。唉,男人活到我這一步,也算是丟盡了臉麵。難怪村上的人拿我恥笑哩。
他低頭在道上走著,突然的眼睛就放了異樣的光芒:他看見了一撲遝的東西,堆在一株狗尾巴草邊,菌物模樣的,那是什麼呢?胡旺兒想著,就蹲下身去,細細去瞧那一撲遝“怪物”了,左看看,右照照,隻見那堆貌似菌物的東西,周身是毛茸茸的一層綠,如銅鏽一般的顏色,綠中又透著一縷淺淺的籃。沒見過這玩意兒。拾一根柴棍撥拉撥拉,胡旺兒突然地就笑了。
笑過之後,心也就灰了,不過又想:它怎的就成了這樣?再用柴棍撥拉,心下也就明白了:天長月久的日曬雨淋,先是它發黴,再後使它幹結,一逢雨又發黴……日月讓它成為這般模樣,它也就成為這般模樣了。
胡旺兒蹲在地下,思想起搗磚末的那個人。莫非世事就是這樣:你騙了我,爾後我再去騙你。嘖嘖,真是讓人寒心。一邊思想,一邊就又去瞧那一撲遝玩意兒……突然,一個念頭泡末似的就浮上了他的腦海。娘的,他用紅磚沫丸老鼠藥蕒,我也開個玩笑,賣這一撲遝東西,權當是胡耍弄哩。
心裏這樣思想,手就將那玩意掏了起來,爾後在路邊揀來一張破報紙,小心翼翼地將那玩意兒包好,朝著鬧嘈嘈的城街走去了。
在街道一塊最熱鬧的地帶胡旺兒停住腳步。他躊躇半天,還是把那張報紙攤開,擺在街頭。自己尋來一塊磚頭坐定,一雙眼窩就直直地盯著過往的行人了。
開始沒人留意。後來有一個人站住了腳步,緊跟著又有了笫二個,第三個。人們聚在胡旺兒的四周圍,蹊蹊蹺蹺,覺得好生奇怪。終了,就有一人忍不住問道:“老鄉,你這賣的是啥玩意兒?”
一見人問,胡旺兒心就怦怦地地狂跳。是啊,我這賣的是啥玩意兒?竟給它連個“名字”都沒尋下。他在心裏直罵自己糊塗。眼兒一瞅那問話的人,嘴兒就打結巴:“這,這叫……叫,嗨,跟你講這些幹嘛?你,不……不知道行情,不知道……你不懂行,跟你說了你也弄不明白。曖,你朝後退,讓懂行的,到……到前邊來。”
胡旺兒憋哧了半天,總算憋出這麼一通的話。不承想他這一說,圍觀的人好奇心竟更濃了。他們一個兩個,私下地就嘖嘖議論了。
一個毛小夥子蹲下身去,細細地瞧那玩意兒,眼睛眨巴眨巴,站起身來就小聲地咕噥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呀?看起來有點象牛糞。”
胡旺兒聽見這話,心兒一陣緊張,不敢抬頭看那小夥子,隻是默不作響,眼晴木木地瞅著他攤在報紙上的“東西”。他不斷地讓白己鎮靜,心兒卻總是不斷地狂蹦亂跳。
另一個小夥子眼睛也是疑疑的看了半天,咕噥噥地說:“我看也有點象牛糞。不過又有些不象………”
這時,一個中年人就說話了:“去去!瞎嘀咕些啥?哪有拿牛糞來做買賣的?”
人們於是就更加地迷惑,也更加地感到好奇。他們聚攏成一堆,嘰嘰喳喳地就開始瞎猜亂估摸……“來,讓我看看這是啥東西?”突然地有一個人叫喊一聲,撥開人群,就站到胡旺兒的跟前了。胡旺兒抬頭一看,來人卻是那搗磚末賣老鼠藥的漢子,心下當時就慌亂。他心兒一個勁地抖,嘴唇蠕動,想說什麼終了卻是沒有說。
那漢子不看胡旺兒,兀自的就蹲下身去,驚奇地叫一聲:“喲嗬,這麼大的個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