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微型小說12+3大獎賽
作者:謝誌強
作者簡介:謝誌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寧波市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微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文學港》主編助理。已出版小小說集十六部,其中文學理論集三部。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讀者》等報刊和各種選本轉載四百餘篇,獲國家、省、市級文學獎九十餘次。
親愛的癢癢
這回,是我提出建議。我說:我們算了吧。
她並沒有作出我預期的反應,而是很平靜,平靜得仿佛透視一切。她說:怎麼能算了呢?我們正向著美好的方向發展,你不是期望美好嗎?
我堅持說:還是算了吧。
她說:你並沒有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兒,怎麼說算就算了呢?確實,我說過算了吧,事物的發展,總是有曲折,有反複,不能想當然地說算就算了,愛情不是小孩子擺家家,你說是不是?
我有點氣短。我說:真的,還是算了吧。
她說:你說說算了的理由,要是理由站得住腳,我倆就算了。
我說不出。我的脊背長了個疙瘩,起先隻有豆粒那麼小,隨後,有核桃一般大,而且,它成熟了,成熟的標誌是它散發出的氣味和流淌出的液汁,像爛熟的桃子。現在,它有拳頭那麼大了。我曾背對著鏡子觀察,描述不出它像什麼,反正它鼓起來,如同一個碗倒扣在我的脊背偏左側,對,更像一個火罐。我的手夠不著它,隻能通過鏡子去看。我的神經沒有傳達出它有什麼疼痛,隻是癢,癢得我要去撓它,又夠不著。它就是采用這種方式叫我拿它沒辦法。我也擠壓過它,睡覺時,仰天躺,我怕它爆炸,倒不是擔心它的爆裂,而是它跟我的血管、神經相連,我得避免它滲透進了我的整個身體。我還吃不準它是惡性還是良性。反正,一個肉疙瘩或肉氣泡長著,不是一件體麵的玩意兒。我想起豬蹭癢癢的方式,我將它抵在床檔上、桌沿上、牆角上、窗台上、陽台上、門框上、電線杆上、電話亭上、車座上、樹幹上、電梯上、扶手上、隔牆上、貨架上、洗衣機上、電視機上、音響上、微波爐上、岩石上、城牆上、書架上,等等等等,凡是有棱角的硬物,我都去蹭,上下蹭,左右蹭。這樣可以緩和或減弱它的瘙癢,僅僅是表麵化。絕大多數的情況,隔著內衣、襯衫、外套,隨之帶來的問題是,逼著我勤快起來。我不能讓衣物沾染著它流出的汙跡。
她發現了這一點,好像我改掉了散漫、懶惰的習氣。她欣賞地說: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
當然,我不能讓她插手。我堅持親自動手。我很快掌握了洗衣機的性能。
偶爾,我借助鍋鏟(我的烹飪手藝也大有長進)去刮癢。當我揩去了油膩,撩起汗衫,我看見鍋鏟鏟著了像鼻涕不像鼻涕像黃油不像黃油的稠濃的液體,我舉鏟至鼻子,去嗅。
她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廚房,說:味道如何?
鍋裏的菜在掙紮作響。我敷衍道:我的手藝還值得懷疑嗎?
我不知道她是否發現那個肉疙瘩?或者,已經發現,故作不知。不過,我明顯地感到,我倆的感情已在升溫(“形勢大好,不是小好”)。她不顧鍋裏喧響的菜,上來抱著我,她撫摸著我——是背,她還親吻肉疙瘩,顯然,她不反感它,甚至,還偏愛它。隔著薄薄的汗衫,她吻著它。好像那裏有乳汁。
她說:真好。
我說:菜要炒焦了。
她說:真好。
我索性放棄鍋裏的菜,反轉身,麵對麵地擁抱。她的手繞到我的背後,去撫摸那個肉疙瘩。我不吭聲。她的手很溫柔,卻像是把癢發動起來了。
我推開她,說:我怕癢。
她說:親愛的,怕癢的人感情豐富。
鍋裏散發著糊焦氣味。我說:不好了。
她“咯咯咯”笑了,似一個生蛋的母雞。她還將手貼近鼻子嗅,一吸一吸地嗅,像一條靈敏的母狗在尋覓什麼蹤跡。
我清楚她在嗅什麼。我突然意識到,那個生肉疙瘩的地方,是她撫摸最頻繁的地方。仿佛那是她的一塊實驗田,她反複耕耘,在我倆關係一度脆弱的時候,我曾看見她的失望的表情,就好像她麵對一片不長莊稼的土地。我提出了“我們算了吧”的建議,其原因是我的後背長了莫名其妙的肉疙瘩。我不需要她的同情。我體會出那個肉疙瘩的生長和我與她的關係的發展幾乎同步。她並不在乎我的冷漠。其實,我的冷漠背後隱藏著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