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影臉色不好,“你問他做什麼?我陪著你不好嗎?”

“靖影……他和你們不一樣,他現在心裏一定很內疚很痛苦,我怕他想不開。”

“你還是先管管你自己,”靖影說著眼中又閃了淚光,“你若是活不過來,若是一輩子躺在床上,讓我們怎麼辦?”

“我……”珍珠微微一笑,她現在兩隻眼睛能睜開了,頭上的疤痕最輕,刀傷已隻剩細微的痕跡,燒焦的另一半臉也已結疤。“我快好了,現在每時每刻我身體裏的肉都在長,比正常速度快了十倍,我一定能恢複的。”

現在他們也都知道了珍珠吃紫珠的事,所以心裏很安定,隻是心疼她這般受罪。“珍珠……你有沒有怪過我?”

“怪你?”

“我沒能及時自盡去地府尋你,我們說好的……”靖影困難的說出來,這些天他都耿耿於懷。

珍珠體諒的握住他的手,笑道:“傻瓜,你做的什麼事我都親眼看到了。你第一時間要自盡的,被越澤拍暈了。”

靖影又驚又窘的看著她,又緩緩轉開眸子,“我沒用。”

“傻子,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要再那麼衝動,這麼多年了,你一點都沒變。唉。”珍珠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換成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

“嗯,我應該替你報完仇後再自盡。”靖影卻是認真的說,然後又緊張的看向她,“所以你要記得,以後若再有不測,你一定要在地府等我,不要自己去抬胎……”

珍珠的眼睛紅了,溫柔的撫上他的臉,“傻瓜……我們不會再有不測,我們會平安健康,活到一百歲的。”

靖影淚眼含笑,點著頭抱住她,“是,珍珠,我們會好好的,一定會活到一百歲。”

“嗯。”珍珠點了點頭,說到這個,想到了曲琮,笑臉微收,“曲琮還沒醒嗎?一點好轉都沒有嗎?”

“禦醫每天來看,藥也一直在吃,我瞧著他麵色好轉,應該快醒了。”

“真的?那太好了!”

“所以你也要快些好,多吃飯。”靖影撫了撫她的發,又想起來,說:“對了,傲雪快回來了,我今天接到信兒,看日期,他就這兩天到。”

珍珠點了點頭,感歎:“這麼大的變化,他回來看了,一定要哭的要死。”

於是,次日一早,傲雪果然風塵仆仆的來到,接到信兒,他快馬加鞭,心急火燎的終於趕到了建康城,衝回了竹園。

當看到床上已分辨不出麵目的珍珠,傲雪的心情可以想像,但是出其意外的,他居然沒有哭,雖然眼睛裏已盡是紅絲,但真的比起上次尋到她時的激動不同,他沒有大喊大叫,沒有痛哭流涕,隻是緩緩的蹲跪在床邊,看著她的臉,她的身體的每一處,然後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

半年前走的時候,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早知道,他死也不會離開,最愛的妻子和小弟經曆生死劫,他卻不在身邊……

“我沒事,傲雪,已經好多了,別難過。”珍珠安慰他,自己卻淚如泉湧。

傲雪終於滑下眼淚,“一想到我差點兒再看不到你,我好害怕。珍珠,以後再也不要趕我回家了好嗎?我要每時每刻都陪著你。”

珍珠失笑,無論再怎麼有曲琮,傲雪還是她最小最可愛的丈夫。

“吃飯了沒?看你臉上髒髒的,去洗梳一下,還有,看看曲琮。”

傲雪抹了抹臉,“嗯,我馬上去。”

傲雪的歸來,讓哥哥們安心多了,照顧兩個病人的活輕鬆了些,隨著一天天珍珠的身體好轉,兄弟們也分了些心思重新將門鋪開起來,漸漸回歸正常的生活。

阿布也早就從自己的府裏撤回,住在家裏幫忙照顧阿媽和五叔,阿寶更是比以前乖巧,一下子像長大了五歲,長輩和哥哥不在的時候,也能自己給阿媽做些粥湯吃了。經過這一劫,他們每個人都不願意分開了,更珍惜親情,峽穀裏的人還是傳統的俗規,一家人不分開才能好好生活。

然而珍珠還有心事,韓玉沒再來了,連她很重要的去疤日子,他也沒來。這一天,大夫幫她取下了纏了一身的白布,她身上的大塊疤整個的揭開脫落,露出了新嫩的皮膚,如同少女般嬌嫩紛紅,臉龐也比之以前更加青春細滑,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越澤他們驚喜不已,翔宇更是激動的又哭了,靖影和傲雪一人握住她的一隻手,感動的說不出話。

這是她重生的一天,韓玉卻沒來。她能體諒這些天,他因為處理她這樁案子,一定心力交瘁,劉婉儀的死讓他失去一個重臣,柳嫣的死更是讓他自己的家族起了不小的動蕩,他從來就是很重親情的人,將姐姐們看的很重,想來這個決定,也許會受到整個家族的鄙視和譴責,但是,他還是這樣做了。也不知道太後……會怎樣?

這些她都很擔心,但是她身子太弱,沒辦法入宮,傷疤掉了的最初幾天,她隻能在屋裏坐坐,一點風都不能見,皮膚沾一點水都會紅,更不要說被太陽光照了。幾個男人小心冀冀的伺候著,唯恐出亂子,將她管的非常嚴。直到過了半個月,皮膚稍稍結實些,她才能裹的像阿拉伯女人似的走出房間,還得打著傘站在樹蔭下才行。

她先去看了曲琮,曲琮還是那樣平靜的躺著,就像熟睡著一樣,她皺眉,這麼多天了,為什麼還不醒來呢?他到底在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手指輕撫他的頭發,隱隱的濕氣透出來,仔細一看,頭發裏都是汗水,珍珠心疼,這是受什麼刑了痛出的汗嗎?

但是心疼歸心疼,她也隻能耐心的等待。

這天到了傍晚,小秋帶著東兒又來看她,小秋見了她這樣喜極而泣,說她真是如當年一般漂亮青春,東兒也直說娘親好美,珍珠高興不起來,憂心忡忡的跟小秋說想見韓玉。

小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次日,韓玉終於來了。

複一見到韓玉,珍珠還是嚇了一跳。他消瘦的不成樣子,眼睛裏灰暗一片,甚至仔細翻看,他的鬢間,竟是白了幾根頭發。

“韓玉……”珍珠知他受盡精神折磨,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別哭……”韓玉更加心疼的輕撫她的眼睛,“我聽禦醫說你現在太嬌嫩,不能掉淚。”說著,他放眼仔細看她的全身,笑容淺淺噙在嘴邊,“珍珠好美,就像我初見你的時候。”

珍珠苦中打趣,“是啊,受這一遭也值了。”

“珍珠……”韓玉努力壓製著情緒,手掌輕撫了下她的臉,眼睛深情的看了看她,然後突然的,轉過身,聲音顫抖地說:“珍珠,你走吧。”

珍珠一愣。

“離開建康城,回到峽穀去。”韓玉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我以為,我做了皇上就能保你一世平安,沒想到,卻反而害了你,我竟然讓我的家人傷害了你,這一切都因我而起,是我嫉妒曲琮,才想了那些手段逼走他,結果,卻連累你受盡苦痛,我無顏麵對你,也沒有資格再擁有你,我想通了,這十年來,你我恩愛,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我不該貪心,是我的貪念險些毀了你,我沒辦法原諒我自己,能擁有你這麼多年的愛,還有我們的東兒,我滿足了。所以,珍珠,你走吧,回到峽穀那片安寧之地,你們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要回到這個是非之地。我和東兒……會想念你的,我們……也許會去看你,會……”

“韓玉……”珍珠的心都要碎了,以她對韓玉的了解,他說這些話毫不奇怪,她就是害怕他這樣,才這麼著急的。“大人做了錯事,可以伏罪彌補,可是孩子呢?我們的東兒,你要讓她沒有娘親嗎?”

“東兒……”韓玉在努力的壓製著情緒,僵直的背影也在隱隱顫抖,“他長大了,身為太子,他有更大的使命。”

“好個狠心的父皇,”珍珠無奈歎息,伸出手,扳他的身子,“風風雨雨已經過去了,你又不是故意,不要太過自責,你為了我,已經快眾叛親離了,我擔心你都還不及好嗎?這件事我是最大的責任,是我沒有處理好,這也是我們的劫數,你不要全攬在自己身上好嗎?”

韓玉卻一個勁的搖頭,“不,這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是我自大自負,是我優柔寡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我已經害死了你,按理說我已失去了你,我不配再擁有你,你若再和我在一起,一定還會麵對危險,我不能再讓你卷入皇室的爭鬥,我也不想……再和你在一起。”

“韓玉!”珍珠有點著急了,走到他麵前,伸手抱他的腰,“你是最開朗最坦率的人,怎麼現在這麼鑽牛角尖啊。”

一對上她的眼睛,韓玉的淚又湧出來了。“珍珠……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不能原諒自己,我不能保護你,就不要將你再拴在身邊,隻要你幸福就好了,珍珠,我說的是真的,你走吧,那樣我才能安心。”

“真的安心嗎?”珍珠無奈的笑,“我不在你身邊了,你就能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當皇帝了?也不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麼給天下百姓帶來安康?”

“珍珠……”韓玉窘迫。

“我都說了,這件事我,你,曲琮,還有……她們,這是我們沒有調節好事情,每個人都沒有處理好才最後打了結,出了這麼大的差錯,但是所幸,我還是活過來了,曲琮也險險撿回一命,所以我更要珍惜以後的時光,好好的活著,開心的活著,才能對得起你們的愛。可是我要好好的活著,就是少不了你呀,韓玉,你懂嗎?”

“珍珠……”韓玉已無力思考,隻能一聲聲輕喚著她。

“你不要再怕我會受到傷害,經這一事,我們大家都會提高警惕,你這殺雞儆猴的效果一出,周圍的人誰還敢動我?我們自己也會引以為戒的,玉兒,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大風大浪,我們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我們還有很多的福要來呀,你不能放棄!”

“可是我怕,我怕……”如果再看到珍珠死一次,他不能想像。

“不會的,韓玉,我發誓我一定學精點,萬事隻求安康,不再自作主張了。隻要我們以後小心謹慎,不會再出這樣的事的。還有呀,你不想想,我若是走了,你整日思念我,就沒心思管理好國家,到時候百姓吃苦,民不潦生的,這不是讓我負了更大的罪嗎?到我們百年後再到了地府,說不定閻王爺要懲罰我,不讓我投胎呢。”

“啊?”韓玉雖然知道她是在盡力說服她,也還是有些後怕,“我,那我保證,一定不誤國事……”

珍珠氣的推了他一把,“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一句話問的韓玉淚流滿麵,突然一把輕輕的抱住她,“不,不想,沒有你我生不如死……你若沒有回來,我會等東兒登基後自殺,我發誓我絕不獨活,絕不……”

珍珠的眼淚在眼中打轉,猛吸了幾口氣才壓下情緒,“好了韓玉,既然我們都舍不得,為什麼要分開呢?劫難都過去了,我們該好好珍惜以後的日子才是呀。”

韓玉鬆開她,感慨萬千的望著她的眉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父皇!我不要娘走!”東兒突然從門外跑進來,眼淚汪汪的看著他們。

韓玉皺眉,再看了看珍珠,一下一下的點頭,“珍珠,謝謝你……”

“夫妻之間不言謝。”珍珠摟住東兒,東兒埋在她懷裏興奮,“太好了,東兒不用與娘親分開了!”

“珍珠!珍珠曲琮醒了!”突然傲雪奔到門口歡喜的通告。

珍珠一驚,狂喜,連忙往外奔去。

“慢點你慢點,寶貝你千萬不要碰碰撞撞的。”傲雪嚇的要死,連忙小心的扶住她,靖影也匆忙趕過來,手裏拿著傘幫她擋陽光,“還不能曬,自己要小心。”

珍珠見他們緊張,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抑製不住歡喜,還是匆匆趕往西屋。

韓玉也牽著東兒欣然跟上。

屋內,翔宇和越澤都在,床上的曲琮微睜著眼睛,十分不安的皺著眉。

“曲琮怎樣了?”珍珠快步走到床邊,擔憂地看著他的反應。

聽到她的聲音,曲琮緩緩轉動眼珠,看到她後,焦距有些集中,然後,辛酸的扯動嘴角,“珍珠……”

眾人見他清醒,大喜。“曲琮,你醒了太好了!”

“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曲琮有氣無力地說著,想要撐著胳膊起來,卻發覺一點力氣使不上,他慌了,“我,我沒力氣……”

“怎麼了?”珍珠急。

“別怕,曲琮,你這是大病初愈,一時體虛。”韓玉在後麵解釋。

珍珠剛鬆口氣,又聽曲琮說:“不對,我真的沒力氣……”

眾人驚疑,珍珠想了想,連忙問:“曲琮,我回來後,你到底受了什麼苦?”

曲琮看著她,淡淡說:“隻是火刑……”

珍珠大驚,“火刑?!”

“別怕,因為我連累你燒傷,我理應同受此罰,不過隻是魂魄受刑,不傷身體。”

“可是同樣品嚐那種灼痛是不是……”珍珠又要掉淚。

翔宇緊張的擦她眼角,“莫哭,不可以哭……”

“珍珠,我甘願的,若是你能不受那苦,讓我再受十次我也願意。”曲琮扯了扯嘴角,笑的欣慰。

珍珠轉頭,心痛難忍。

“好了,曲琮能醒來已太好了。”越澤此時出言總結,“不管我們都受了多大的苦難,但是終於一切都過去了,應該開心才是,以後,珍珠和曲琮都好好養身體,我們一家人,重新開始好好過日子。”

眾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許。

韓玉低下頭,在他們兄弟麵前他略顯尷尬,東兒懂事的摟住他的腰,給他力量。

然而,曲琮卻垂下眼簾,輕抿嘴唇,甚是不安。

“別都圍在這裏了,曲琮剛醒,翔宇,去燒點水,做點飯。”越澤分散眾人。

“好,曲琮你等等,二哥給你做好吃的,一會兒就好。”

“他餓了很多天,要做稀一點的。”越澤和翔宇邊說邊走出了房間。

傲雪看了看珍珠,說道:“我,我去找件衣裳給曲琮換上。”

靖影歎了口氣,看了韓玉一眼,直接說:“我們也先回避一下。”

韓玉微愣了愣,沒想到靖影主動跟他說話,心中欣喜,連忙拉起東兒,深深看了珍珠一眼,隨靖影之後走出房間。

珍珠看著一時間空下來的房間,低低苦笑了下。

“我……”曲琮的聲音低低的傳來,“我沒了武功,是個廢人了。”

珍珠微驚地看向他,安慰:“沒武功的人也很多,沒關係的。”

“不,我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不僅不會武,恐怕普通的活計也幹不了。”曲琮眼中難掩悲傷,“珍珠,等我好些了,我想回峽穀了,不能再拖累你。”

“說什麼傻話。”珍珠歎了口氣,輕輕坐到床邊,“我們同過患難,死裏逃生,怎麼能再以悲劇收場呢?放你回峽穀你又能做得了什麼?難道要讓你孤苦一生嗎?”

“我……我沒關係。”曲琮倔強的咬著唇。

珍珠失笑,“還孩子氣,你就算不能做活了,還可以寫字呀,總有你能做的事,就算你一輩子坐輪椅,躺床上,你都是我們的家人,我都會照顧你。照顧你一輩子。”

曲琮垂著眼簾,眼淚悄悄流了出來。

珍珠抿嘴一笑,抬手幫他拭淚。

他緩緩抬起眼簾,深深地望著她,半晌,說:“珍珠,原來你這麼漂亮,就像仙子一樣,好美。”

珍珠挑眉,“看來我之前的樣子很醜啊。”

曲琮努力的握住她的手,著急地解釋:“不,你一直很漂亮,隻是……現在,新生的皮膚,將你帶回了我小的時候的樣子,我好懷念,好開心。”

珍珠笑。

“珍珠……”

“嗯?”

“我會保護你的。”

“你?”

“嗯,我會努力鍛煉,會從頭來過,我一定會做一個頂天地立的男子漢,珍珠,你相信我嗎?”

“……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