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岩敏(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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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去世的消息在他掌門的家族中迅速傳開,傳到了新疆他長子的家裏。他的兒子早幾日已經陪在他身邊了,我和女兒則分別從烏魯木齊和北京趕往寶雞老家。
每次回家,隻是急切,而這次,眼淚會不時掉下來。一切已成往事。
從我們結婚那年起,幾乎每年春節,我都回老家跟公公婆婆一起過年,感情就是這樣一點點積起來的。現在想想,已不記得第一次見公公的模樣,也許在兒女眼裏,父輩就是一直這麼老的。有次我一人回老家,爸騎著自行車來青化街接我,我提著箱子坐在後座,等他加大馬力。可下坡的時候,他失去了重心,扭扭扭,摔倒了。地上都是土,蹭到了我倆的臉上和衣服上,爸爸用他那唱秦腔黑臉的嗓門,哈哈笑起來,自嘲地說:“技術差的。”
他有一副石頭眼鏡,走哪帶哪,照相都要趕緊戴上才照。我說:“爸,你的眼鏡漂亮得很,多少錢買的?”他說:“你喜歡,就拿走。”說著便要塞給我。我說不要不要,他說:“那好,你啥時候想要,隨時來拿。”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爸對我特好,寵著我,啥都舍得給我。
爸經常說他出生在書香門弟,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會唱許多戲,那戲文都記得清楚,還特愛考我曆史知識,經常笑話我:“還大學生呢,連這都不知道。”老公給我講過:爸小的時候不愛念書,對爺爺說,為啥光讓我念書,咋不讓他們(家裏的長工)去念?”爸寧願在家多幹活,也不願意上學堂,所以他敬重有文化的人,因為知道念書是苦差事。
爸和媽那時幫我們帶女兒曦曦,在冬日正午的陽光下,他盤腿坐在坑上,把曦曦放在腿窩窩裏搖來搖去,用秦腔唱著:“村裏有個姑娘叫曦曦,長得好看又稀奇,一雙美麗的碎眼睛,辮子還沒有得。”每次還沒等他唱完,曦曦就睡著了,他依然搖啊搖地唱……
爸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人,雖然老公說爸年輕的時候脾氣也暴呢,但我還是相信隻因那時生活太過艱辛。爸從來不要求我們做什麼,對看不慣我們做的事情,也隻是“嗐”一聲,背著手就走開了,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家裏的大事都是我老公說了算,爸對他的長子充分信任和依賴。他說他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把我老公從打工的貨場硬拽回來參加高考,並且成了全村人羨慕的大學生他爹。
每次我回老家,在廚房做飯,爸都會在大茶缸裏給我沏杯茶,他知道我喜歡喝,而家裏人不喝。他把茶缸蓋上蓋子,放在我跟前:“蘭蘭,你喝。”放下後,背著手走了。我經常對老公炫耀,渲染爸的樣子和爸說話的腔調,以此表明我在他家的待遇極高。
每次回家他都要給我們開家庭會,每人都不願聽,媽說:“你那些話說啥說呢,娃娃們都知道了。”會議總是這樣結束:孫子們坐不住,跑出去了;娃他媽們追著娃也出去了,兒子們叼根煙,朝村西走了,但爸還要堅持說,“我這輩子沒有啥遺憾的,該吃了該喝了,啥都享受了,如果我得病了,你們就不要給我治了,又花錢,又受罪……”那時覺得爸特想得開,但是到後來,爸知道他得了胃癌,再也不說這些話了,一直打聽哪有特效藥,讓兒女們找方法治病,他則忍著痛苦努力喝藥。爸是這樣留戀生命,能多活哪怕一天都要努力。
就要啟程去看望他老人家了。這次回家,沒有心思買新疆特產帶回去了,隻想飛機快飛。沒有太過悲傷,因為我覺得爸命好,見過外麵的世界,子女孝順,和婆婆感情很深,還圖什麼呢?他的生命軌跡將融化在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天,我們一定會常常提起:“記得爸爸那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