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麥子熟了嗎(1 / 3)

麥子熟了嗎

遼河有約

作者:葉雪鬆

1

丁克怎麼也不會想到,像他這樣的一個隻有初中畢業文憑的農村兵竟能交上桃花運。可事情還真就實實在在地發生了。後來丁克想,這就是命運。

那一年,部隊裏盛訂《女友》,常年也看不到女孩兒的兵們隻能通過這本同名刊物尋找一些情感上的慰藉。丁克看著班長大劉如癡如醉看著《女友》封皮上那漂亮的女孩兒,對大劉說我的傻班長,這不是水中望月嗎?每到這時,大劉總會憨厚而又狡狎地一擠眼睛,處不到真的,過過眼癮也行啊!丁克總會不以為然地一笑,對他說,班長,這種沒譜的傻事我才不幹呢!大劉似乎被他的話刺激了一下,扭過頭對他說,丁克,你小子瞧著,我非得從外頭把一個女孩兒勾進我心裏來。丁克表麵上做出讚許的樣子心裏卻說,就你小子憨頭憨腦的樣兒,還會有好女孩兒看上你?除非這丫頭瞎了一隻眼。

丁克似乎低估了大劉的能力。這小子還真花了30塊錢鄭重其事地給《文友》寄去一則征友啟事:“朋友,您想結交軍營中的男子漢嗎?身穿橄欖綠的我,渴望用書信架起我們之間的友誼橋梁。”征友啟事發出後,大劉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著啟事早一點見刊,丁克到現在還記得大劉那神采飛揚的樣兒,丁克,你記著,過幾天,我的書信就會像雪片一般飛來,到那時候,啥樣的女孩兒還不任我挑?丁克心裏在為大劉眉飛色舞的樣子感到荒唐好笑,這是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女孩兒們都實際得很,還會有哪個傻冒女孩兒看上窮當兵的。大劉似乎看穿了丁克的心,信心十足地對他說,你小子還別不服,瞎貓還能碰到死耗子呢,我大劉要是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3個月後,征友啟事刊登出來了,可大劉卻永遠地離開了戰友們。在那一年夏天的那場特大洪水中,在抗洪搶險前線,大劉救上來一位老鄉後,被激流卷走了。

二十天後,當丁克他們從抗洪前線趕回軍營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了一封寫給大劉的書信。書信來自內蒙的一個師範學校,從那娟秀的字跡來看,丁克他們判斷,對方是一位在校的女大學生。他們的判斷是正確的。女大學生叫小麥,她的字裏行間無不透露著一個青春朝氣的女大學生對軍營男子漢的崇拜。看罷這封信,全班戰友都落淚了。指導員知道這件事情後也倍受感動,對丁克說,你文筆不錯,字寫得也好,你就代表全連替大劉給人家回封信吧,說明一下大劉犧牲在抗洪前線的情況。丁克和大劉的關係非常好,所以,這封回信自然寫得情真意切。信發出後,丁克沉甸甸的心一下子就輕鬆起來。可他絕然沒有想到,時隔不久,小麥居然回信了。在信中,她對大劉的犧牲表示極大的哀悼並希望能和丁克成為朋友。她說,雖然我們從未謀麵,可從大劉的身上,我看到了你們所有軍營男子漢的影子。我愛你們!

打那兒以後,丁克和小麥就鴻雁傳書。小麥是一個頗有才氣的姑娘,她的每一個字都像跳躍著的音符一般感染著丁克。他們在書信中談人生談理想談青春的迷茫,他們都覺得離不開對方了。小麥的信,成為丁克生活中的一部份牽掛。丁克沒有談過戀愛,可丁克對自己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愛上了這個向往軍營的女大學生。小麥的字寫得相當娟秀,文字表達能力非常強,看她的信,簡直就是吃一次精神的大餐。直至一年後丁克去他們的學校看她,才知道,她是學校裏有名的才女,能寫擅畫,多才多藝,還擔當著學校的團支部書記呢!

讓丁克欣喜的是,不久,小麥竟然在信中向丁克發出了愛情的信號,信中還夾著一張她的照片。小麥長發飄飄,一襲白裙坐在學校的草坪上,微微上翹的嘴角露著一絲微笑,一雙大眼透著無限柔情。看得出,這是一位長相非常漂亮的女孩兒。陰差陽錯,本應當是大劉的桃花運,卻降臨到了他丁克的頭上。丁克陶醉在小麥的溫情裏,眼前常常浮現出大劉的影子來。一想起大劉,丁克的眼睛就濕濕的。可丁克知道自己的分寸,他知道自己隻是個汽車兵,根本就配不上她,在經過了一番痛苦的思索之後,丁克在回信中婉轉地拒絕了小麥。他說,兩個從未謀麵的男女通過書信成就愛情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再說,山雞又怎能配上鳳凰呢?

丁克以為他們之間的事情會劃上一個句號,可他沒想到,半個月後,丁克竟接到了小麥的掛號信。她在信中說要來軍營中看丁克,並讓丁克在8月15日去保定火車站接她。丁克感到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報告了連長和指導員。丁克本以會挨一頓爆剋,沒想到卻迎來了連長和指導員的笑臉。連長說,小麥的到來,是我們全連的光榮。小伍子(丁克的小名,戰友們也都這麼叫丁克),你小子豔福不淺,借了大劉的光。你小子聽好了,要拿出軍人的風度來,好好接待人家小麥。得到了連長和指導員的支持,丁克的心裏就像撒進了五彩陽光,那個高興勁就甭提了。

丁克如約見到了小麥。小麥夾雜在人流中,丁克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看起來比相片上的還要漂亮。纖細的身體上依然是那一襲長裙,羞怯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俏皮。更讓丁克感到欣喜的是,她的嘴角竟然長著一顆美人痣。她正是丁克喜歡的那種女孩兒,漂亮而不嫵媚,嬌柔中透著一股端莊之美。見丁克的臉漲得通紅,她竟主動拉住了丁克的手。一股暖流傳遍了丁克的全身。一個女孩兒,能不遠千裏來看一位從未謀麵的男友,該是一種多麼大的勇氣啊!戰友們散去後,丁克問她,小麥,你就不怕我是個靠不住的人?小麥紅著臉兒卻極其認真地說,不會的,因為你是軍人,我這輩子愛的就是軍營中的男子漢。

第二天一早,他們祭奠了大劉。在戰友的墓碑前,他們宣布了愛情的誓言。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雖然讓丁克有些不知所措,卻讓他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愛情的力量。3天後,小麥離開軍營回去了。臨分別,他們相擁在一起,彼此流下了幸福的眼淚。可對他們的愛情,丁克隱約有一絲顧慮,老是覺得好像是在夢中。丁克是農村兵,複員後還得回到老家去;可小麥就不同了,她是一位大學生,畢業後是教師,他們到一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後來丁克在信中反複向小麥談到了這個關鍵性問題。小麥說,無論麵對什麼樣的困難,她都會和他在一起。小麥的回信給了丁克莫大的安慰。打那兒以後,他們愛得更深了。雖然不能見麵,卻無時不在感受著幸福的存在。那時,他們都覺得,他們是這世界上最為幸福的一對情男戀女。

丁克預想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兩年後,小麥畢業後分配到了家鄉的一所中學任教,而他們的愛情也浮出了水麵。女婿再醜也得見丈母娘。小麥的父母和家裏人一概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原因非常簡單, 一個公職教師和一個即將是農民汽車兵的人在一起似乎有些荒唐;再說,既便結合了,遠隔千裏,又怎樣生活在一起呢?而丁克是獨子,父母自然也不希望丁克遠離他們。說實在的,丁克家隻是一個普通的農戶,條件不算好,當時屯子裏的人這樣評價丁克,伍子這小夥兒實在不錯,就是家境差了點兒,能不能娶個好媳婦得兩說著啊。其實,街坊鄰居哪兒知道,他現在和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處上了對象。

為了能和丁克在一起,小麥擺脫了來自父母和家人的壓力義無反顧地決定到他們這裏任教。屯子裏的人見丁克娶了一個女大學生當媳婦,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可事實終歸是事實,長舌婦們見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走在街上,把話兒又掉過來了。她們對小麥說,姑娘啊,丁克可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小夥兒,人精明實在,跟了他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哩。小麥隻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丁克當時就想,就憑小麥這樣跟他死心塌地,他也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為了調動工作,他們欠下了好幾萬塊錢的外債,不過,他們總算到一起了。麵對這來之不易的幸福,他們都非常珍惜。丁克不止一次對小麥說,嫁給我,讓你受委屈了。小麥依偎在丁克的懷裏說,嫁給當過兵的是我一直的夢想。路是我自己選的,跟著你,就是吃糠咽菜苦也甜。小麥這麼擅解人意,丁克覺得自己幸福得都坐在雲端了。以前,既便和小麥在一起,他也覺得似乎在夢裏。很簡單,他怕小麥最終會離開他,可現在,小麥成了他真真正正的妻子,他這才感覺到,擁著在懷裏的是活生生的妻子,而不是若有若無的夢幻。

小麥調到了丁克所在的那個鎮上擔任語文教師。為了工作方便,他們在離學校最近的村裏租了間民房。為了生活,丁克和朋友合夥買了輛汽車跑起了運輸。買車,丁克又欠下了不少外債,每當見丁克憂鬱的樣子,小麥就勸丁克說,人這輩子哪兒有一帆風順的呢?陽光總在風雨後,我們會好起來的。我對你有信心!正因為有了她的鼓勵,丁克才有勇氣麵對來自各方麵的壓力。在丁克的眼睛裏,小麥就是春風、水和天使,總之,用一切美好的詞彙來形容她都不為過。當時丁克的心裏想,這輩子,我隻欠小麥的,永遠都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

可是丁克沒有想到,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

2

為了償還巨額的貸款,丁克和一位同行一起開著車去了廣州的一個工地上拉料。那時候通訊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他們又過起了鴻雁傳書的日子。小麥在家,每個星期天都去十五公裏以外的家裏照看丁克的父母,更讓丁克放心不下的是,小麥已經有了身孕。丁克真想不幹了回到小麥身邊。小麥在信中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咬牙堅持到合同期滿。她說她會照顧好自己,讓他安心在廣州打工。

每到晚上,小麥總會走進丁克的夢裏。在家的時候,小麥總會滿身的柔情將他侍候成了一灘水。麵對小麥的柔情,丁克甚至不止一次在琢磨小麥,為什麼如此嬌小的身體裏竟然蘊藏著如此巨大的能量。同行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次在酒桌上神秘兮兮地對丁克說,伍子,與其這樣想小麥,還不如跟著我到按摩房裏找個小姐放鬆放鬆。丁克咧嘴兒一笑,我是來賺錢的,不是來找樂子的,要去你自己去吧。同行一邊往嘴裏扔著花生米,一邊說,丁克,我看咱們這木板樓的老板娘似乎對你有點意思,我看她瞧你的眼神都不對。那娘們兒和老板鬧好幾年離婚了,再說,南方的女人都喜歡人高馬大的北方漢子。你小子也不想想,這麼多男人,人家幹嘛給你一個人兒洗衣服?丁克的黑臉兒就漲紅了,他推了同行一把,老哥,瞎說個啥啊,我可是跟人家叫姐的。以後,再嚼這樣的舌根子我可不認得你了。同行不解地搖頭走了。其實,同行說的也不是沒有一點譜。

老板娘的確對他有點好感。老板娘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荷花,年紀大一點的管她叫荷花,年紀比她小的都跟她叫荷花姐。荷花是湖南桃江縣人,人兒如其名長得夠味兒有氣質,有點像影視名星潘虹,最迷人的就是兩個酒窩。丁克最愛聽她的方言把不知道說成“不曉得”。有一回丁克逗她,桃花江裏美人窩,瞧,荷花姐,你長得就是和我們北方女孩兒不同,身上不知怎麼的就是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這時候荷花就歎了氣,眼睛裏透出一絲迷茫說,你不曉得,再好也沒人疼。荷花說這話兒的時候,眼睛裏發出一種讓人感到心跳的東西。打那兒以後,荷花對丁克就照顧起來了。丁克的衣服髒了,她悄悄拿過去給洗了,時不時地還給丁克送點小灶來。聞著荷花身上的香水味兒,丁克就更加思念家中的小麥來。

到了汛期,工地無法施工,丁克就和老板商量回家幾天。老板過去也是個當兵的,為人十分豪爽,當他得知丁克的情況後,準了他半個月的假。這次,丁克沒有告訴小麥,他要給她一個驚喜。

經過了兩天的顛簸,丁克回到了家鄉。他走的時候地還沒種,大地還一片荒涼,現在,稻田裏已是綠油油的了。踏到了家鄉的土地,丁克的心這才踏實起來。想起就要見到小麥了,丁克的心就像夏日裏的河道突然蕩進一股清涼的風。他要把這些天來的激情一股腦地奉獻給她。他在心裏想,外麵的世界再精彩,還是回到家裏踏實,別的女人再好,也不及我的小麥的真情。晚霞時分,丁克踏進了他租的那個院落。房東大娘眼尖,一眼就看到他了。熱心腸的大娘一見丁克就誇,孩子,你可回來了,你媳婦真是好樣的,前幾天發高燒都摔倒在院子裏了。我讓她給你寫信讓你回來,她說什麼也不寫。這孩子,要強啊!丁克的淚水當時嘩地一下就湧出了眼眶。丁克和房東大娘說了會話兒,這才悄沒聲的走進了屋子。小麥正躺在炕上休息,她的體態完全變了型,丁克看見她腆著大肚子的樣子,一種愧疚從心底湧起。要不是因為嫁給他,小麥能受這樣的罪嗎?丁克沒有驚醒小麥,躡手躡腳坐在了她的旁邊。她的麵頰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紅暈,看著她滿麵的菜色,丁克的淚再一次湧了出來。這時候小麥醒了,他們什麼都沒說,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假期滿後,丁克又回到了廣州。不久,兒子出生了。因為工地太忙,兒子出生他都沒有回來。當丁克再次回來的時候,兒子已經三個多月了。丁克知道自己欠小麥的實在太多了。當他幸福地將兒子抱在懷裏對小麥表示歉意的時候,小麥雙眸裏依然滿是幸福地說,丁克,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不後悔,隻要你快樂,我就是幸福的。每到這時,丁克都會將小麥柔軟的身子擁在懷裏。丁克知道,自己實際上就是個窮光蛋,人家小麥可是個地地道道的大學生,所以,丁克老是覺得欠小麥許多,隻好用自己盡可能做到的一切來滿足小麥。他要把小麥滋潤成最水潤的女人。眼下,丁克就為房子的事情在發愁了。

丁克知道,老“竄房簷”(就是租房子)也不是那回事兒啊,半夜裏,兩口子想親熱一下都不敢出什麼響動,再說,孩子也會一天天地長大,所以,有一所自己的房子成了兩口子最大的心願。就在丁克張羅著買房子的時候,一件塌天大事發生了。

小麥得了腎病,到市醫院做了常規檢驗,是腎炎。當時,丁克和小麥都沒在意,以為吃些藥物注意保養就好了。沒想到她的病越來越嚴重,渾身浮腫,臉色發黑,到北京301醫院確診,患的是腎病綜合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尿毒症。

這可真是晴天霹靂。好日子剛剛開頭,而小麥卻患了絕症!小麥當時就哭了,丁克也呆愣在那兒,隨後,小麥就撲進丁克懷裏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丁克對小麥說就是傾家蕩產,也要將你的病治好。醫生見他們傷心落淚的樣子,開導他們說小麥的病隻是初期,她的腎壞死了三分之一,在沒有找到賢源換腎的前題下,隻要維持到位,還能活個三年五載。醫生私下裏還告訴丁克,要想徹底地治好小麥的病,換腎是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可要找一個各方麵都匹配的腎源卻很不容易,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隻能是維持現狀,控製小麥的肌肝素不再往上漲。醫生建議小麥每年來北京治療一個月,因為這裏是國內外有名的腎病治療專科醫院。丁克聽從了醫生的建議,讓小麥留下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