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三弟。當然,那時候我還不能稱他為三弟,隻能稱他為槍神。
他叫Achal,中文名字叫阿昌。我曾經問過他姓什麼,他哈哈大笑,告訴我他沒有姓。後來我才知道,他和妹妹出生在中央邦一個貧民窟裏。母親在他七歲那年投入了恒河,讓自己的靈魂得到了永生。父親是個酒鬼,整日的打罵家人。他原來還有個哥哥,比他大兩歲。十一歲的時候,有一天阿昌半夜睡覺醒來,發現哥哥不見了。他很不安,輕聲輕腳走到父親的窗外,踮起腳尖向裏看去,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打昏了哥哥,然後用燒熔的蠟燭滴瞎了他的雙眼。後來他才明白,這僅僅是為了讓哥哥乞討的時候可以給他獲取更多的酒錢。
這成了他的夢魘,他再也不敢熟睡,無數個夜晚他從惡夢中醒來,腦海裏總是浮現自己的兄長那一雙血肉模糊的雙眼。
兩年後他的哥哥在乞討的時候被車撞死了。他找到一張破席子,將哥哥的屍首卷了起來,一個人安靜的找了個地方埋了。他知道自己也要步哥哥的後塵了。他從朋友們那裏借了一把刀。那年他十三歲。晚上他在床上安靜的等待著,右手攥著刀子藏在身後。當他父親以為他已經睡著,輕輕的走到床前要將他迷暈的時候,卻愕然的發現自己的兒子正用一雙仇恨的眼睛狠狠地瞪著他。他父親心虛的退了出去,阿昌睜眼直到天亮。第二天他走出房門,卻發現父親已經離開了,帶走了妹妹。他感覺自己要瘋了。他把刀死死的攥在手裏,在附近的貧民窟裏不停的跑,大聲地哭喊著妹妹的名字。到黃昏的時候,他在巴達河邊上找到了父親和妹妹。父親正在和人販子討價還價,打算用三百盧布(合人民幣四十二元)的錢把妹妹賣掉。當他把刀捅進自己父親的胸膛的時候,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笑聲。當他拔出刀子轉過身來看著妹妹的時候,卻驚奇的發現妹妹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的沉痛。那年她隻有八歲。
他跟妹妹說:“我們走吧,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在十六歲前,他的生命中隻有兩樣東西,一個是妹妹,一個是那把借來的刀。兩個人四處流浪,在中央邦四十四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艱難的乞討求生。他的刀始終不曾離手,砍過荊棘,砍過豺狼,甚至砍過老虎,也砍過人。十六歲的時候,他帶著妹妹來到城市比萊。在這個印度最大的鋼鐵基地城市裏,他和妹妹第一次看到了槍,第一次看到槍戰,第一次看到了***火拚的慘烈,第一次明白了人命的卑賤,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才是命運。他和妹妹第一次懂得了一個道理:“誰擁有了槍,誰就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有一天他拚著中了兩顆子彈,帶回了兩把槍。當他滿身是血將槍放到妹妹的手裏的時候,他激動地說道:“妹妹!拿著!我們自由了!”
阿昌已經記不清什麼時候開始有人叫他槍神。他不否認自己的槍法很準。他每天都在殺人,為了錢,或者為了地盤,或者其他。他並不喜歡殺人,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和妹妹在流浪的那段歲月更加美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很多年後葉秋告訴他一句話,他才明白了一個道理,並默默的記在了心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在印度,有三個地方,最容易滋生***,也容易滋生英雄,一個是碼頭,一個是礦場,一個是貧民窟。比萊被稱作印度最殘酷的屠血場,便是因為這裏礦場橫行。阿昌是個低調的人,他在比萊安頓下來,從一個普通的礦工開始,在礦場裏安靜的、不起波瀾的發展著自己的勢力。等到其他幫派發現一個年輕的***教徒的勢力在比萊悄悄崛起,已經對他們造成威脅的時候,阿昌已經忘記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槍下。
二零零零年,阿昌二十一歲,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滄桑的痕跡,他看上去更像是三十幾歲的青壯年,而不是一個孩子。這一年的九月二十六日,妹妹忽然不見了。他焦急的四處尋找,卻一無所獲。
黃昏時分有一個左臉有刀疤的人來找他。阿昌提著槍對著他。刀疤臉卻很沉靜地摘下禮帽,微微彎腰說了一句:“我姓石,石子霖。”
沒有人知道那一天他和石大刀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從石大刀手裏帶回了自己的妹妹。四天後,二零零零年十月一日,也就是查蒂斯加爾邦從中央邦分離的那一天,他帶著妹妹悄悄的離開了那個他曾經奮鬥了五年的城市,乘火車來到孟買,退出江湖,從此不問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