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在特別看護間裏昏迷著,卻無能為力。她並不在意自己的丈夫每天都在幹什麼,也不在意他每天都接觸的是什麼人,甚至也不在意他做的事情是否違法。她隻要他活著,隻要他對她好,對家裏的孩子們好,就足夠了。
看著他緊閉的雙眼,看著他那張疲憊的臉,看著他腹部的傷痕。難道她要失去他嗎?卓瑪不由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她想哭,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病房外他手下的將領們都在看著她,看著這個平日難得一見的首領夫人。
她不能墜了他的威風,無論什麼時刻。
卓瑪知道自己的丈夫並不愛她。但在她心裏,這不是一個悲劇。他娶她,隻是因為他是強巴的女兒,是那個藏南地區精神領袖的女兒,是那個印度東北部三邦首領的女兒,是那個傣族部落心中的神的女兒。
但她是愛他的。她甚至想,也許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帶給他的。如果沒有自己,他也許始終是那個生活在底層、落魄不堪、衣食不繼的小人物,至少,決不會是今天這個可以在印度江湖叱吒風雲的巨頭。
她忽然想到,也許他作為一個小人物,反而更適合她,至少不用像今天這樣,看著他一身是傷的回來,甚至性命交睫。
卓瑪並不漂亮,這一點她心裏很清楚。喜馬拉雅粗獷的山風給了她一副粗壯的身板,也給了她一張粗糙的臉龐,她這一生也學不會那種南方女人的嬌媚。而且她比他大五歲。年輕的時候也許顯不出來,如今兩個人站在一起,他溫文爾雅,她卻人老珠黃。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她也覺得這一切對他也不公平,所以她在所有事情上都讓著他,如果他有什麼需求,她也盡量的滿足,即便她不能滿足,至少還有她的父親。她甚至想過再給他找一個妻子。身邊的人誰不是有個三妻四妾的,她想,隻要他開口,她就支持。
而他呢?卻似乎從來沒有真正懇求過她什麼。這就像是一個圈,卓瑪等著他的索求,而他卻始終不開口。卓瑪明白,他是不會開口的,即使他真的需要,他也隻會自己去賺取,而不是討要。也許他這樣做很傻,可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本可以跟隨她的父親,至少在藏南,他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安寧的、平靜的、富裕的、天堂般的生活。可是他不,偏偏一個人遠離藏南來到這個印度的內陸城市,硬是靠自己的拳頭打出了一片天下。
卓瑪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和丈夫在這一點上很相似。不知道當年父親從北京大雜院裏一個人跑出來的時候有沒有過和丈夫一樣的想法。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都還年輕,自己才二十多歲,如今呢,卻是四十多歲的人了。時間過得真快啊,當時的少女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而當初流落街頭的少年,如今卻已是印度的一城之主。
命運真是一個令人難以捉摸的東西。
那時他就像是一個幹淨的乞丐,麵黃肌瘦,卻衣衫整潔,獨自站在一家商店門口直視著櫥窗裏的蛋糕。卓瑪看他可憐,隨手扔了幾個零錢在他的腳下,卻發現他鄙夷的看著她,彎下腰去撿起她的錢扔進了路邊的臭水溝裏。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慌不擇路的走開了。
等她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讓他接受她的錢的理由,轉回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在以後的日子裏,她一直忘不了他,一直想著他那望向蛋糕的眼神和把她的錢扔到溝裏的樣子。
再次見麵的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有一天他的父親很開心的和家人說:“沒想到我最好的學生,竟然是個乞丐。”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做的是殺人放火的事情,所以她從不參與。可是那一天,她立刻就想到了他,想到了那個扔掉了她的錢的乞丐。等到見了麵,卻原來真的是他。
人海茫茫,又見麵了。這真是一種緣分。
可惜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她很傷心。在後來的一次宴會上,她喝醉了酒,扶著他的肩膀,說:“我有法子讓你接受我的錢……”,然後看著他疑惑不解的臉大笑不已。
也許他真是父親最疼愛的學生,竟然收他作了義子,給他起了個中文名字,叫穀之矛,教了他武藝,給了他勢力。知女莫若父,強巴也終於滿足了卓瑪的意願,讓他娶了她。他安靜的接受了她,安靜得和她組建了家庭,安靜得和她過日子,安靜得和她有了一個家,有了兩個孩子。他是一個好丈夫,也是一個好父親,可是卓瑪明白,這對穀之矛而言,這不是愛,這是感恩。
很多年後卓瑪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你不能改變命運,那就享受它吧。無論怎樣,至少現在他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