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浩回到寢宮時已近天亮,他卻沒有絲毫的倦意。坐在紫檀木的雕花屏障前,接過宮女遞上的清茶,淺呷一口,淡淡地說:“出來吧。”
早就等候多時的侍衛統領李哲便從屏障後麵走了出來,對著司徒浩躬身道:“屬下參見王爺!”
“不用多禮!”司徒浩抬起眼,問道:“要你去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已經收到夫人的密函。”李哲說著雙手捧上一粒小小的蠟丸。
司徒浩接過,捏碎蠟封展開一團小小的紙條,飛快的在上麵瀏覽一遍,半晌不語。
“王爺,不知……夫人怎麼說?”李哲猶豫著問道。
“那個人這些天都足不出戶,就把自己關在他寢宮內的密室裏,據說跟某位高人練習什麼絕世武功,要閉關半個月不能見人。”司徒浩邊說邊將那張紙條就著蠟焰點著,默默的瞧著它被火苗吞盡。
李哲沉吟著,良久才道:“難道他想等著神功練成之後再行動?”
司徒浩唇角上揚,但那抹弧度卻分外的森冷。“他確實想讓人以為他是這樣的想法,但做的太明顯卻反而顯得虛假。這小子狡猾透頂,他這樣的舉動就說明他已對夫人起疑。”凝神沉思了一會兒,才回頭吩咐道:“你立刻給夫人回信,讓她小心些侍候,最近都不要再輕舉妄動,如果我不跟她聯係,就別讓她主動跟我們聯絡,免得暴露。”
“是,屬下明白!”李哲躬躬身悄悄退下。
對著麵前跳躍的燭火,司徒浩靜靜的坐了好久,直到窗紙染白時,他才起身。
推開窗子,清涼的晨風連同東方微現的晨曦一起投進室內,燭光忽閃了幾下就熄滅了。天際星辰早已黯淡,淺淡的魚肚白愈發明亮,當第一縷光線從雲層中透射出來的時候,他冷笑著,冰魄般的星眸盯著那既將升騰而起的朝陽,似在喃喃自語:“你以為你可以強大到一手遮天?你以為天下永遠都在你的掌握之中?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從那個耀眼的位置上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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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波皇後心疼愛女,為避免早晨空著肚子走那麼遠的路去乾清宮用膳太麻煩,便從禦廚房專門撥了人在公主居住的鍾粹宮內設了個小廚房,一應設施全部跟禦廚房不相上下,而且所有希罕物品禦貢的美食都會分一部分到這間小廚房裏。
晗若一直睡到天近晌午才起身,洗漱後,宮女端上早膳。她看著滿桌子的美食卻沒什麼胃口,隻喝了兩口梗米粥,嚼了一口香酥芝麻餅。
“公主,瑤然郡主在外麵求見。”秋蓉進前小聲稟道。
“瑤然姐姐來啦!快讓她進來吧!”波晗若推開本就沒什麼胃口的早膳,起身走到外麵的花廳。
徐瑤然已帶著婢女瑩玉站在那裏了,看到晗若便親熱的迎上來,拉著她的手說:“好幾天沒來看公主了,可有想瑤然?”
“姐姐快坐,正想你呢!”晗若笑著回應道,邊拉她一起坐下。
徐瑤然是藩王徐青司的女兒,自小生得國色天香,比之當初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母親花漫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她溫柔賢靜,完全沒有其母的張揚跋扈,讓人情不自禁的心生愛慕。
從五年前在皇宮裏的內眷宴席上結識波晗若之後,兩人甚是脾氣相投,幾番交往下來成為閨中蜜友。晗若貴為公主不便經常出宮,徐瑤然便經常帶著貼身侍婢坐馬車進宮找波晗若一起玩耍。
兩人在一起無非是聊些闈閣中的事情,比如哪家繡坊的刺繡更精致,哪裏禦貢的胭脂水粉更好用,哪家郡主的侍婢手更巧梳出的發髻更漂亮。
聊了一會兒天,兩人起身來到書房。波晗若的書房收拾的非常雅致整齊,楠木書架上的書琳琅滿目堪稱古今俱全。桌案下側擺著一張古琴,琴尾有焦痕,這正是名震天下“焦尾琴”。西夏國國王前年進貢給天盛王朝的皇帝司徒展,司徒展隨手就賞給了正潛心琴藝的愛女。
徐瑤然每次見到這把琴,美眸中都會情不自禁的流露出豔羨的神色,這次也不例外。
晗若知道她對這把的喜愛,若是尋常的琴她也就送給她了,隻是這把“焦尾琴”也是她的最愛,無論如何也難以割舍。“瑤然姐姐坐下彈一曲吧!好久沒聽你彈琴了,非常想念姐姐的琴音。”
“公主哄我高興呢,我彈的哪裏及得上公主!”徐瑤然邊謙虛著邊不由在那把琴前坐下,試著撥了幾個音,清脆美妙的樂符從指下流淌出來。她陶醉的闔上美眸,讚道:“這音色真美啊!為什麼我見過那麼多的琴都及不上‘焦尾’的萬分之一呢?這麼清澈幹淨,連一絲絲的顫音雜音都沒有……”
晗若笑而不語,在琴桌側的一隻鋪著繡花坐墊的縷空玉凳上坐下,接過秋蓉遞過的香茗,準備邊品茶邊欣賞徐瑤然的琴藝。
調過音之後,徐瑤然輕撫琴弦,頓時琴音錚琮響動,珠迸玉碎般緩緩流淌著。她彈得是一首歡快的曲子,跟她平時彈得那種幽深平緩的曲調不同。甚至她的眉眼間也洋溢著喜氣,唇角上揚,還似含著一絲嬌羞。
打量著徐瑤然的神態,同時懷春少女的波晗若也能猜出個大該。但凡這個年齡的女孩,臉上出現這種表情,不用說自然是想到意中人而情不自禁流露出來的。
一曲終結,波晗若欣然鼓掌,讚道:“幾日不見,姐姐的琴藝更精進了不少!”
“哪裏,不過是新學了一支曲子,在公主麵前獻醜了!”徐瑤然戀戀不舍的撫了撫琴尾,然後慢慢站起身來。
晗若聽她彈得那麼入神便也生起興致,放下茶碗,正準備坐到琴桌前也暢彈一曲,卻聽到外麵有宮女進來稟報道:“益王殿下過來了!”
隨著話音剛落,隻見一位溫潤如美玉般的男子踏了進來,俊目搜尋到琴桌前的那抹俏影,臉上頓時浮起燦爛的微笑,“晗若,聽說你今天又是近晌午時分才起床,真是個懶丫頭,昨晚你幹什麼去了累成這樣?”
晗若紅了臉,也沒了撫琴的興致,起身嗔怪道:“渺哥哥,你信口胡說什麼!”
司徒渺意識到自己失言,隻好自嘲的笑了兩聲。見徐瑤然領著侍婢過來對他行參拜之禮,便忙借機跟她搭訕了幾句,轉移開剛才尷尬的話題。
晗若倒不是個小性的人,她見二皇兄不再提剛才的事便知道他也自悔失言,也就不計效。“母後不是說讓你去乾清宮用午膳嗎?你怎麼還不過去呢?”
“忙什麼?你不是才剛用過早膳的嗎?我為什麼反倒急著用午膳了!”司徒渺挑挑劍眉,有些不高興:“我才剛過來你就急著趕我走!”
“誰趕你走啦,好心賺了個驢嫌棄!”晗若瞪他一眼。
徐瑤然抿嘴一笑,道:“待會兒,公主正好跟益王殿下一起去乾清宮用午膳!”
“我又不餓,唉,這才剛到初夏我的胃口就差了好多。”晗若自語般的說著,表白自己並沒有要跟司徒鋯一起去用膳的意思。
“沒事,我也沒覺得餓,正好打發人去告訴父皇母後一聲,我就不過去了!”司徒渺邊吩咐宮女去傳達了他的話,邊一屁股在椅子裏坐下,笑嘻嘻地說:“今天中午我就在這裏吃吧,你什麼時候餓我什麼時候陪你一起吃。”
“你……”晗若哭笑不得,最後便故意說:“中午不吃了,晚上也不吃了,這兩天我胃火呢!”
“那得傳個太醫來瞧瞧!”司徒渺聞言滿臉認真之色,說著便真個命宮女去傳太醫。
“不要!”晗若無奈,隻好說:“你願意留在這裏吃也罷,反正中午我也想留瑤然姐姐一起用午膳的,你正好可以陪客。”
“咳,這麼說我能在這裏吃午膳得謝謝瑤然郡主嘍!”司徒渺臉轉向徐瑤然道:“中午這頓飯我隻謝你,跟她無關!”
徐瑤然被他逗得樂不可支,以帕掩嘴咯咯笑起來。
三人正在說笑間,宮女又進來稟報道:“晉王殿下來了!”
司徒浩隨後踏進來,見到一屋子的人不由微怔。略一打量,嘴角勾起一抹笑,徑直走了過來。
“皇兄,正要去找你呢!”司徒渺笑嗬嗬地走上前去跟他打著招呼。
徐瑤然也在婢玉瑩玉的攙扶下上前對著司徒浩行過參拜之禮,看著眾人微微笑道:“今天這鍾粹宮裏可真是熱鬧非凡啊!”
司徒浩似是漫不經心的瞧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司徒渺卻半開玩笑般的說:“晗若這裏天天這麼熱鬧的,我來的時候皇兄也會必來,不過今天多了瑤然郡主而已。”
晗若先紅了臉,啐道:“渺哥哥你再信口胡說我要生氣了!”
“嗬嗬,既如此小女我還是先行告辭吧,你們兄妹還有許多體己的話要說,小女就不在這裏礙事了。”徐瑤然借著司徒渺的玩笑話打著哈哈,告辭走了。
晗若被徐瑤然打趣了一番,女兒家臉皮薄便有些承受不住,對司徒鋯沉下臉正色道:“渺哥哥,一年大二年小的,我們不能再跟以前那樣沒輕沒重的笑鬧,免得人說閑話!”
“這有什麼?”司徒渺滿臉的不以為然,走近波晗若,拉起她的手說:“將來父皇會把你指婚給我們兄弟倆中的一人呢!誰敢嚼舌頭父皇可饒不了他!”
晗若連忙甩開司徒渺,匆忙望了司徒浩一眼,卻見他已走向門口,不由喊道:“浩哥哥,你要走嗎?”
司徒浩略住了住腳步,淡淡的答道:“我還有事,先讓鋯兒陪你吧!”說完繼續往外走,隻聽身後傳來司徒渺的笑鬧聲:“皇兄就這樣,整天忙得不得了,哪像我百忙中也會抽空來陪你吃飯!”
“誰要你陪了,有你陪著更吃不下飯!”晗若小孩心性忍不住跟司徒渺鬥起嘴來。
“不信中午你對著我試試,肯定胃口大開,胃火不用太醫瞧也管保好了……”司徒渺爽朗的笑道。
司徒浩沒有停步,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聞聽不到了,但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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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金鑾殿上,司徒展當著滿朝文武大臣宣布了準備對鳳凰王朝發兵的決定,當下商定領兵的人選就成了最重要的問題。
君臣經過一番激烈的商討,最後議定四位人選。這四人包括三位藩王一位皇子,三位藩王分別是北王徐青司(也就是徐瑤然的父親)、漢王鄒遠、吳王沈如海,而那位皇子便是司徒浩。
當下便有大臣反對,這麼危險的攻城行動讓皇子領兵有些不妥。而北王徐青司卻大力讚同,說什麼皇子也要經受磨練才能成大器,當年皇上親率重兵攻下烏托國時才隻有十九歲,現在大皇子都二十九歲了,完全有能力勝任這次的任務。
朝中諸臣見北王開口這樣說了多數也就不作聲,因為他們都知道,權傾朝野的北王徐青司跟大皇子司徒浩之間一直不合,這次他極力讚同大皇子領兵,可見是存心不良。
有幾個憐惜皇族血脈的老臣齊齊上前跪地請奏:“此事重大請皇上三思!皇上僅有兩位皇子,龍脈珍貴萬萬不能冒險!朝有那麼多的藩王將軍實在用不著大皇子親掛帥印出征,萬一有個閃失……”
司徒展打斷幾位老臣的話,目光直視下麵的司徒浩,嘴角輕勾,俊目含威,朗聲道:“浩兒,這麼多的老臣在替你求情呢!好像朕派你去領兵就等於要你的命一樣!你自己說吧,想不想去?如果不想去,朕絕不勉強於你!”
司徒浩抬頭對視父親的目光,壓抑住內心的酸澀,笑道:“父皇對兒臣如此看重,將領兵攻城的任務都放心交給兒臣,兒臣自當盡心竭力絕不負父皇所望!”
“好!難得浩兒如此明事理,也不枉父皇對你的一片厚望!”司徒展眼眸含笑,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唇角的弧度略顯冷硬。但下麵的諸大臣看來卻是很慈祥的樣子,那樣溫柔關切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隻是對皇上把自己的兒子放到前線戰場上去這點卻怎麼都理解不了,皇上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