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慶佑九年,從夏末到秋初,西南邊的大雨就沒停過,各地汛情不斷,劈裏啪啦的雨點,敲在遠在上京的當今皇帝的心坎上,敲在西南各府縣官員的官帽上,敲在搖搖欲墜的農房的油氈房頂上。 Ww WCOM

商秀兒睜大了眼睛,卻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聽到外麵唰唰的雨聲夾著打在屋頂的劈啪聲,還有已經漏進了屋裏的滴答聲。

她認床,而且這多麼冷啊,一張勉強能稱得上是被子的薄單子緊緊的裹在身上,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她渾身上下都是濕的,又冷,又餓,又累,可她偏偏睡不著。

她眼前還浮現著全家在大水裏逃生的一幕。

商河的南邊,現在已經全淹了,那麼多的水,不知道從哪兒來,在商秀兒眼裏,好像鋪蓋地一樣的,衝進了屋子。那屋子已經被雨水淋了那麼多,浸了那麼久,一下子就支離破碎,一股大大的力量把她衝了出去,又重重的把她拍在水下麵,她掙紮著探出頭,水花飛濺中看到水裏無數的人在浮浮沉沉。她爹胳膊下夾著她弟弟奮力朝著所謂的岸邊遊,知道,商河現在已經看不出來哪裏是岸了!她老娘抱著屋門口的老柳樹大聲的喊:“秀兒!秀兒!”商秀兒運氣好,爬上了自家的門板,勉力的劃拉到了她娘身邊,把她娘拉上了門板,兩個人一起抱著那棵柳樹,又一起聲嘶力竭的喊她爹和她弟弟柱兒,隱約聽到遠處有人回應,娘兒倆才略微放心。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水勢才略微降下去,商秀兒覺得渾身僵硬,胳膊都直不過來了,和她娘剛稍微鬆了口氣,就聽見四周此起彼伏的哭喊聲。抬眼望去,雨霧中,看到那麼多的人半泡在水麵上動也不動,還有那麼多的人嚎啕大哭捶胸頓足,但是,昏暗的色下,大雨還在不管人間疾苦的下著。

她爹背著柱兒淌著及腰深的水過來,和她娘商量了許久,才帶著他們向商河北邊而去,那邊地勢稍微比南岸高點,秀兒的舅舅家就住在那裏。

舅舅看到死裏逃生的商秀兒一家,臉上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笑眯眯的,連日的大雨,莊稼早就澇完了。但舅舅還是什麼都沒,先讓他們喝了一頓熱乎乎的稀粥,然後讓他們歇下了。透過隔壁薄薄的牆板兒,商秀兒聽見她爹已經打起了呼嚕,就連她娘都有輕輕的鼾聲,他們實在是累壞了,睡在她旁邊的柱兒翻了個身,本來也潮乎乎的薄被掉了下去,商秀兒輕輕坐了起來,撿起薄被,那薄被還帶著濕熱的氣息,她想了想,還是搭在了弟弟身上。

現在商秀兒躺在她舅舅家的床板兒上,雨聲和鼾聲就這樣交織著。一個閃電照的屋裏像白一樣亮堂,然後就又是漆黑一片,黑暗中傳過來轟隆隆的雷聲。

然後她在雷聲中聽到了有人話。

先是聲的,她聽不清楚,又困又乏卻睡不著的狀態讓她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但那話聲越來越大,慢慢變成了大聲的爭吵,在商秀兒冷不丁聽到“秀兒”兩個字以後,聲音又仿佛怕人聽到一樣,突然降低了。

她心裏突然就像擂起了巨鼓,“咚咚咚”的怎麼都不能安寧,終於還是慢慢的、慢慢的挪到窗戶那裏。緊貼著四處漏風滲雨的破窗戶,她向外麵看去。突然間的一道閃,把她嚇得往後一縮,可那一刹那,她清楚的看見她舅舅和舅媽站在外麵,他們似乎也被這道閃嚇了一跳,蒼白蒼白的兩張臉抬頭看了看上。

在接下來的雷聲中,商秀兒清清楚楚的聽到她舅舅大手一揮,道:“就這麼定了!反正都是賣,為啥不多賣點銀子?”她舅媽一把拽住男人:“那是你親外甥女兒啊,往火坑裏推啊……一輩子就毀了!”話音剛落,她舅舅就不耐煩的把人一推:“這什麼年景?賣到花街去,不定還吃香的喝辣的呢!”她舅媽摔在泥水裏,還沒等爬起來,一抬頭就對著她男人指著她鼻子的手指:“明我就帶著秀兒去鎮上朱大戶家做丫頭,你要是敢多嘴,看我打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