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秀兒渾身抖的隱藏在窗戶後麵,看著她舅媽癱坐在水裏,喃喃念叨著:“作孽,你作孽啊……”
商秀兒對舅媽一直都沒有好感。每次來舅舅家走親戚,她都耷拉一張臉,愛答不理的,要是看她和弟弟多盛了半碗飯,那飯鍋就能被她故意敲的山響。反倒是舅舅,每次都笑眯眯的,逗她和柱兒玩。
可是,可是……商秀兒憋住眼裏的淚,緊緊咬著自己的手,看著舅媽慢慢站起來,抹了一把眼睛,肩膀一聳一聳的跟在她舅舅身後走了。然後就聽到隱約的開門聲,輕手輕腳的進屋聲,悉悉索索的被褥聲。
商秀兒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手被咬的出了血,生疼生疼的。她不敢從門走,隻得悄悄的開了窗戶,一陣冷風夾著雨刮進來,被咬破的地方沾了水火辣辣的痛,她的牙齒咯咯咯的響著,回頭看了看柱兒,她弟弟,蜷在那裏,溫溫軟軟的和她相伴了六年的一團,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流的滿臉都是。
她心裏大聲的喊著:“顧不上了,真的顧不上了!”又瘋狂的在心裏問著:“為什麼?為什麼?”
可她身體的動作卻一點都不慢,跨過窗戶輕輕跳到了外麵,一下子冰涼的水就浸透了草鞋,出了“咕嘰”的一聲。商秀兒嚇得急忙蹲下來,她不敢再走了,慢慢的跪在地上,一步兩步的,爬出了舅舅家的院子。她無意識的爬著,直到很遠,才猛地一個激靈,站了起來,瘋狂的向前跑,可膝蓋彎曲了那麼久早就不聽擺布了,她一下就摔在泥水裏,然後又爬起來,繼續跑著。
商秀兒緊緊按著胸口,一顆心噗通通的快要跳出來,嗓子又幹又緊,在大雨裏一路狂奔著,夜是這麼黑,幸存的沒有被淹沒的柳樹張牙舞爪的隨風展動著枝條。
她突然就想起了一年前,她幫爹娘割完了稻子,歡快的拿著她娘給她和弟弟的幾個銅錢去看戲,她用銅錢給柱兒買了糖安置在樹下麵,她自己躲在戲台下,呆怔怔的看著台上,那時台上的生撐著傘,做出暴雨淋頭、狂風大作的身段來,琴聲急促,唱的是“倉皇皇無處投奔”。
她要去哪裏,她能去哪裏,都不知道,她隻知道跑,眼淚和雨水糊了一臉,喉嚨裏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商秀兒心裏越來越絕望,哪能這麼沒完沒了的跑下去呢?
在這鋪蓋地的黑暗和絕望裏,商秀兒就看見了前麵的一點微弱的黃。她揉了揉眼睛,那麼一點點在搖曳的光,是真的,她真的看見了!
她咬了牙,不管不顧的向那點光奔去,慢慢的越來越近,襯著微弱的光,隱隱看見了黑色的輪廓,矮矮的一長條,似乎還在晃動。她的心又砰砰砰的跳起來,然後就一腳踩空了,“噗通”一聲掉在水裏,她嗆了一大口水,雙手亂揮著,卻四處都摸不到實物,嘩啦啦的水聲中她感覺到有人喊:“誰落水了?”接著是亂晃的人影和燈影。
最終她被救上來了,那黑黑的是一艘船,她趴在船板上,仰著頭,睜大著雙眼,看好幾個人圍著一個須皆白的老頭低頭看著她。
她跪著,不停的磕頭。
“求求你們,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