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木壇上金木香琉璃塔尖盤鳳凰
傑斐遜熏一種很像檀香的香,又不是檀香,摻著些梨木香,燈光又暗,煙煙嫋嫋。正中一張貴妃榻,深藍打底,金黃刺繡,葡萄雕花,架在張古董貂皮毯上。羊駝毛的簾子拉著,直垂到底,隻邊緣灑進來些許的光線。窗間一座手工紫檀原木酒櫃,收著些些的酒。金檀側躺在這邊,貴妃榻上,手裏擎著雕花的酒杯,枕著一隻黃金軟絲睡枕,麵色微紅;淺紫綢的衣裳一字衣領將敞未敞,腿從側叉伸出來,棕色的頭發轉著卷一總散在胸前,耳邊兩隻白金旋葉墜子。正中一盞掐絲琺琅大花瓶,擎著捧斑點的香水百合。傑斐遜坐在那邊,紅橡單人沙發上。改良的軍裝。
那樣子已經很醉了。
傑斐遜忙給甄上。又坐在這邊看手裏的冰種粉晶壺,透過香水百合看金檀。金檀心中明知,卻全然不講。原是水玉一樣臂膀繞在臉上,一隻眼遮著,另一隻眼偶爾將睜未睜地瞄。
他哥哥查爾遜及他姐姐艾蓮娜透過門上的貓眼看。那一邊牆過了酒櫃角邊是另一扇窗子,略小些,右拐是座紅花梨的門,再過來是紅磚壁爐,爐裏還燃著膛火,往上是副油畫,再過來又是扇小窗,再拐角就是這扇門。查爾遜突然心覺看畢,便理了理禮帽欲走。
艾蓮娜忙道:“到底怎麼樣呢,你這樣便走?“
查爾遜道:“她喜歡喝酒,便有人送酒,她喜歡住店,便有人自酒店行撤出,有人自別行進入。她說綠色不好,便滿眼是紅,她說雲彩略多,便有人恨不得即刻天下大晴,你還欲怎樣呢?”說著不覺間人已經顧自走遠了。艾蓮娜欲爭不過,又怕擾了裏邊的人,未敢聲張,便又退了回去。哪知這門突然開了。
傑斐遜攙著金檀,手裏攥著她黃金絲穿就的八寶瑪瑙珠寶珠串串包。艾蓮娜身穿著一身半長的香檳色古典蕾絲蓮蓬裙,上身是一件半長羊皮機車夾克,腿上一雙羊皮過膝黑色細高跟長靴,棕色直長發,挑染了些橙。“哦,達令,”見艾蓮娜來,金檀道,“今兒顧不得你,你見諒了。”說著要倒,艾蓮娜忙也要上去一把攙,金檀忙道:“不要。”又伸一隻手:“你且忙你的去。”艾蓮娜道:“你就是作死。”“胡說,”金檀道,“不作死就不會死。”艾蓮娜又道:“怎麼樣呢?”金檀道:“你猜?”
艾蓮娜忙道:“快送送金檀。”
一時傑斐遜載著金檀出了莊園,金檀道:“你知這個情我是領的,隻是大你年紀多了,我不願為你扭倒乾坤。”
傑斐遜這才說了這半個下午以來的差不多第一句話:“有嗎?可我看來像個孩子。”
金檀道:“女人難得不妖、不騷。然而十三四歲,仍不是個小數,你就當我是個過客。”
傑斐遜道:“我隻想問你,塗爾奇為何突然自簡申家撤資了?”
金檀裹裹身上的披肩,道:“他要走,莫非還要我留?”又道:“我說了長吉酒店是我的,瞧不著就罷了,問題我這邊哪一個人眼是瞎的?貿然進來,總要給個說法。且原是兩口子裝神弄鬼來的,我說了女人也不能閑著,才突然有了女人的天下,這又稱心覺歉意,意欲回去。奈何‘生出來的孩子塞不回肚去’,教我的時候怎說的?‘自己打的牙,就要自己嚼著咽了’,‘自己選的路,就是跪著,也要走完’。我原就話撂下了的,不給任何人做小。欺負我寡婦失業,就盼我到了那把年紀,也做同樣的事吧。”
傑斐遜未語,金檀忽在紙上顧自寫道:“6號、4號、9號、8號整片的地,我都看了。現下大約隻差人來幫我瞧了。“
“還是,有別的想法?”
傑斐遜還是未語。
金檀許是厭煩談情了,就叫傑斐遜停住下了車。
傑斐遜說:“你做什麼?”
金檀道:“我這一向都沒去地裏了。姆媽總是攔著,不讓我去。時間久了,甚是想念。”一邊說著,邊在路牙石坐了下來。黃金絲穿就的八寶瑪瑙珠寶珠串包就放在著腳邊。
傑斐遜給開了一瓶水遞過去,還是未語。
遠處一簇毛茸茸的光在金檀臉上打過去,折射起來,臉上便好似也生了光。金檀道:“這樣珠光寶氣的日子久了,似乎人就不以為你還能過回原來的生活。你猜想不到吧?我也是一人獨種過十畝的田地,放過羊,趕過車,翻過山,趟過河,獨鏟過許多別人不要的牛糞。其實那哪裏是不要的?不過是看我孤兒伶仃,族中無人,說是不要了罷了——再剩下的,便說不清楚,說了,旁人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