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寫《黃雀記》(附節選)(1 / 2)

我寫《黃雀記》(附節選)

新書

作者:蘇童

蘇 童,生於1963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專業作家。從1983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主要代表作為中篇小說《妻妾成群》(改編為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紅粉》《罌粟之家》《三盞燈》,長篇小說《米》《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帶》《蛇為什麼會飛》《碧奴》《河岸》。曾獲第三屆曼布克亞洲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傑出作家獎。

有很多朋友說,我借《黃雀記》回歸了香椿樹街。

其實,這條街,我從來沒離開過。

從地理意義上說,這個世界給予作家形形色色的禮物,體積不同,包裝不同,但打開來看箱底,通常就是一個城市、一個村莊,或者僅僅一條街道、一片屋簷,如此而已。我珍惜這件陳舊而貴重的禮物。幾十年來,我一直孜孜不倦地經營香椿樹街小說,因為使用文字造街,我期望這條街道可以汲取某種神奇的力量,期望這條街能夠延展,能夠流動。所謂流水不腐,香椿樹街的生活對於我始終是流水,我信任這條街道,緣於我對流水之功的尊崇。這條香椿樹街會顯得狹窄短促嗎?有人擔心,而我從未擔心過。我描繪勾勒的這條香椿樹街,最終不是某個南方地域的版圖,是生活的氣象,更是人與世界的集體線條。我想象的這條街不僅僅是一條物理意義上的街道,它的化學意義是至高無上的。我固守香椿樹街,因為我相信,隻要努力,可以把整個世界整個人類搬到這條街上來。

青少年時代,在我每天上學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個衰敗的臨街的窗口,在陽光的照耀下,一個老人總是在窗子裏側對過路人微笑。他的頭發是銀色的,麵孔浮腫蒼白,眼神空洞,表情看起來處於慈祥與怪誕之間,他的衣服永遠是一件舊時代的黑罩衫。我後來知道,那其實是一個垂死的姿態,老人不是站在窗後看街景,他一直癱坐在窗後的床上,無法站立,也無處可去。如果我停留,應該是能聞到那老人和其床鋪散發的臭味的,他已經癱瘓很多年,大小便失禁。後來我知道,他獨居一輩子,曾經是一名會計,不是啞巴,但基本上拒絕說話交流。有個外甥女偶爾來照顧他,照顧得不耐煩,出門後對鄰居說,我以為他活不長的,沒想到活了這麼久,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活著幹什麼?後來我想起,雖然我天天看得見這老人的臉,卻從未聽見過他的聲音。這個癱坐窗邊的老人,將他一生的故事,都埋葬在臭味或沉默中了。

好多年前,我熟悉的一個特別靦腆的街坊男孩,令人意外地卷入了一起轟動街頭的青少年輪奸案,據說還是主犯。有群眾輿論說那個女孩的生活作風很有問題。男孩的父母一直聲稱兒子無辜,為此跑斷了腿,說破了嘴,試圖讓當事的女孩推翻口供,未有結果。那個靦腆男孩多年後從獄中出來,混得不錯,性格依然很靦腆。人到中年之後,我遇見過他,有機會刺探當年的案底,追問他的罪與罰是否真實公平,卻竟然沒有那份勇氣。

好在有小說。

小說裏有自由。自由給小說帶來萬能的勇氣,也帶來了最尖銳的目光,它可以幫助我們刺探各種人生最沉重的謎底。

生命與靈魂不一定相互依偎,有時候是一場漫長的分離。《黃雀記》裏橫亙著香椿樹街式的倫理道德,其脈絡以人情世故的亂針針法來編織,“傳統”大搖大擺地掩蓋理性。人們生活於其中,有真實的溫暖與寬恕,有真實的自私與冷酷,有痛楚陪伴的麻木,有形形色色的遺忘與搜尋的方法。當然,隱喻與象征在小說裏總是無處不在。《黃雀記》裏的人物麵對過去的姿態,放大了看,也是幾億人麵對過去的姿態。展望未來是容易的,展望的結果大多化作浪漫的詩篇,所謂麵對過去,有一部分也容易,那就是清算他人之罪,隻有自我清算這一部分,最為艱難痛苦,無關仇恨與複仇了,自我便成為自我的敵人。在控告之後,至少還應該反省,至少還有懺悔。懺悔與反省的姿態很美好,那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恰當的麵對過去的姿態。這個姿態,可以讓一個民族安靜地剖析自己的靈魂。這個姿態,還有可能帶來一個奇跡,讓我們最真切地眺望到未來,甚至與未來提前相遇。

反響

榮登中國小說學會2013長篇小說排行榜、《中國作家》雜誌社2013年度最佳長篇小說排行榜

“一宗荷爾蒙氣味刺鼻的強奸案,戰栗地歌吟著那個時代的曆史,還演繹出無盡的流連在香椿樹街的罪惡淵藪。”——鳳凰網“讀書頻道”

“蘇童的作品既是迷人的,同時又令人感到不安。多年來,他已經習慣用少年、暴力、女性、曆史、現實、宿命等小說元素,去探索一些人性中最為隱秘的狀態和心靈上最為焦灼的時刻。”——《文彙讀書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