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大梁終於回來了,長來一看到大梁那晃晃的身架一下子就蹦了起來,抓起行李就外往跑,大梁也往這邊趕,他們在門口相遇,長來抓住大梁的胳膊就往後拽,一邊還說,快走,還來得及。大梁被長來那淩厲的氣勢裹挾著出了門,一下就甩開了自己的胳膊,蹲在了牆角。長來吃驚地回頭,看大梁這樣急忙問道,又怎麼啦?
大梁把頭低下,長長的手掌不停地劃拉自己的腦袋,長來著急地催問道,這是又怎麼啦?大梁還是不言語,你到底怎麼啦?再這樣就真的晚了。長來也蹲下,使勁推了一下大梁。大梁的身子明顯地抖動了一下,把頭抬了起來,長來這才注意到才一兩個小時不見,大梁像一下子變老了,原本紅燦燦的臉龐變成了灰白,眼角耷拉下來彎成了一個細長的銳角。長來用手按了一下大梁的額頭說,你生病了?大梁緩緩地把長來的手拿開,淒慘地說,哥們栽了,哥們讓警察給逮住了。
那位胸大的女子就在整條街的街口,很好找,大梁一過去就看到了,大梁是這方麵的老手自然沒有費多少唇舌兩人就入了港。正辦著警察就來了,一下抓了個現行。來到派出所,大梁慌神兒了,不但對這次的罪行供認不諱還把在工地上的那些事情都說了,警察一聽大梁是個職業嫖客,當時就給他指出了兩條路,一個是拘留十五天;另一個就是交一萬塊錢的罰款。在大梁的反複哀告下,警察最後讓了他兩千,讓他交八千了事。但八千大梁也沒有呀!出去這大半年他一共攢下了三千來塊,其他的都吃了喝了嫖了。警察見就這麼點錢,說這可不行,你還是進看守所去享受兩天吧。大梁早就聽說看守所不是人待的地方,吃不飽不說還要遭受同監老大的虐待,最重要的是一進了那裏麵,這個名聲自己就要背負一輩子。就趕緊說我還有個同伴,他就在汽車站。警察一聽就把他隨身攜帶的身份證扣下,讓他趕緊出來弄錢,並說我們不怕你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更何況我們的人也無處不在。
聽完大梁的敘述,長來這才注意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似乎停著一輛警車,有兩個警察在抽煙聊天,其中一個還用腳蹬著一個車輪子,很逍遙的樣子。
大梁見長來半晌沒有說話,攥住長來的手,使勁地搖晃著說,來哥,你就幫幫我吧,要是拘留了,我就完了,這輩子就甭想再找上個媳婦來了。說著大梁的眼淚就要下來了。
看著大梁這個熊樣,長來為難了,從心裏他是真不願意把錢拿出來,自己這錢來得太不容易了!夏天毒毒的日頭就是一盆燃燒著的火焰,一上架子就是一身汗,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不知要濕透多少次;冬天呼呼的西北風刀子一般,不但把臉刮得血哧哧的,手上的裂開的血口子也像被打碎的玻璃橫七豎八的,說這是血汗錢是再貼切不過的了。何況這錢也出得太窩囊了,如果回去對王希香一說掙的錢都填在了這上麵,王希香還不跟他吵下大天來!可是這錢要是不出,大梁會善罷甘休嗎?大梁可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主兒啊!
來哥,求你了,你就救兄弟一命吧,兄弟給您跪下了。大梁說著就把兩個膝蓋往裏並攏,往前一下栽了過來,長來一下子沒有抓住,眼看著大梁跪在了自己的麵前,大梁的膝蓋下麵正好是個水窪,混濁的泥水粘在大梁黑色褲子上就像一塊顯眼的疤痕,過往的行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們,長來趕緊往上拉大梁,大梁卻說什麼也不站起來,最後長來隻好說,兄弟,你起來,哥去給你把錢拿出來。
大梁重新蹲在牆角下抽著煙等長來,兩支煙都抽光了還不見長來從廁所裏出來,大梁有些急躁了,剛想站起來去廁所裏看看,就見長來在冬日暮色的霧霾中模模糊糊地跑來了。
長來一來到近前就捶胸頓足地大叫,我的錢啊!我的錢啊!……惹得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是個瘋子,大梁吃了一驚,問你的錢怎麼了?長來繼續瘋瘋癲癲地喊,我的錢啊!我的錢啊!大梁一下子扯住長來的揮舞的胳膊大聲地問,你的錢到底怎麼啦?長來這才鎮定了下來,哭喪著臉說,我的錢,我的錢掉進茅坑裏去了,我伸手抓也沒有抓住,嘩的一聲被水衝走了。這時大梁也聞到了長來身上散發出來的屎臭味,心裏不禁咯噔一下,長來似乎真的瘋了,解開褲腰帶朝大梁比劃著,我就是這樣蹲下想把裏麵的錢拿出來,誰知手一滑,它就掉下去了,那可是我一年的血汗錢啊!……大梁趁機往長來褲襠裏摸了一把,什麼也沒有摸到,頓時心裏就空了,一屁股坐在了濕漉漉的地上。
大梁走了,大梁最後是咬著牙走的,去蹲!就去蹲半個月的局子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子十五天出來又是一條好漢。大梁這種咬牙切齒的神態反倒讓長來心裏踏實了很多,他知道此時大梁內心虛弱得很,所有的表現都是癩蛤蟆咬牙窮發狠。
送走了大梁,長來跑進站內問了一圈,一輛回家的客車也沒有了。這個結果長來是知道的,他之所以還要再做這種脫了褲子放屁的努力,就是想為自己使障眼法。長來嗅覺靈敏地觀察了一陣,確信沒有人在注意自己了,就一個閃身來到了剛才進出的廁所,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人進廁所了,廁所現在輪空是長來意料中的事情,但長來還是有些不大放心,快速地沿著各個廁位看了一遍,確信真沒有人了,長來才像一隻靈巧的貓一樣,抓住牆上的水管子,迅捷地攀爬上最邊上的隔牆,伸手從吊在上麵上的水箱裏把一個大大的塑料包掏出來,使勁捏了一下,顧不得上麵的水珠快速塞進自己懷裏,然後再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廁所裏走出來。
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長來連衣服也沒有扒就把自己摔倒在了床上,這一天折騰下來比在架子上砌磚還要累。肚子裏發出一陣陣的咕嚕聲,長來進來的時候已經買了一袋方便麵,現在卻懶得起來弄,隻是瞪著兩隻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應該是由一間小廚房改建過來的,牆上排氣扇的葉片在燈光下發著黝黑的亮色,有細長的油煙滴瀝下來,在昏黃的牆壁上編織成一叢黛色的山林。房間裏放著兩張床,店主說讓他不要插門,說不定晚上還要有房客來。他本來是想要個單間的,但是臨登記的時候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就自己這身打扮要單間太紮眼了,這不是在明確地告訴別人自己身上帶著重要的東西嗎!忙改口說自己錢不夠了,還是要個普通房間吧,害得店主還白了他一眼。
在大梁看似決絕轉身的瞬間,長來確定自己的做法是對,他就是不應該給大梁出這份錢,別說是叔伯兄弟,就是親兄弟也不行,這錢出得太沒名望了!但現在他這個想法卻有些動搖了,大梁這一進局子,這個人就等於完了,將來從局子裏出來,大梁還不定變成個什麼樣呢!這樣一想,長來感到一陣陣的後怕,又一想現在電視上整天在喊建立法製社會和諧社會,說不定大梁在局子裏這半個月就能改造好了……長來這樣胡思亂想著,漸漸眼皮開始打架,最後就拉上電燈睡著了,臨合上眼睛之前還沒忘了摸摸自己捆在身上的那個塑料包。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長來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癢,耳朵裏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往腰間摸了一下,猛地就抓到了一隻冰涼的手,長來徹底驚醒了,想抬身坐起來,卻被那隻手翻過來死死地按住了,同時眼前有個黑影一下豎了起來,隨即就是一道飄忽著的寒光,黑影的臉被映照了一下,一個狹長的輪廓凸顯出來,長來驟然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嘴裏不自覺地驚呼道,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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