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實際上隻是玉米加野菜，湯湯水水的，每個人隻有淺淺的一碗。看江龍吃得狼吞虎咽的，惲大姐把碗裏的玉米菜糊糊全倒進他的碗裏，說吃不下。
\t吃完飯，惲大姐默默地洗碗，江龍聽老農說，日本人把糧食搶走，給了一把軍票，實際上，那東西除了可以買日本人的東西，一點用也沒有，日本人有什麼東西賣？誰還敢去老虎嘴上拔毛？這個鄉下老農說，隻能用來擦屁股。
\t惲大姐給老農幾個銅板作為食宿費用，老農歎著氣，寶貝一樣包起來揣在懷裏，起身把西偏房門打開讓他們住。江龍倒頭要睡，惲大姐端來熱水要給他洗腳，江龍心想：有了女人到底不一樣，任女人給他洗幹淨自顧睡了。
\t半夜裏，江龍聽見村裏有狗叫的聲音，推醒惲大姐：“快逃，日本鬼子來了！”
\t一溜下床，三下兩下，穿上衣服背上蘆葦裹著的槍，拉門跑到院子裏。
\t夜裏很黑，但江龍進村的時候就注意到，老農家的牆頭很矮，而且有個大豁口，悄悄掩上門，拉著惲大姐從豁口出去。就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直奔老農家跑來，還有漢人說話聲：“他媽的，快點，別讓遊擊隊跑了！”
\t江龍拉著惲大姐一溜小跑出了村，隻聽村中人喊狗叫，還有漢奸特務隊的叫罵聲，不大會，就見一片火光升騰起來，那幫狗雜碎把老農家給點著了！
\t江龍愣愣地望著那個方向：“咱們給老農惹禍了……”
\t惲大姐一拉他：“啥子嘛？”
\t江龍心裏十分難受，也沒在意惲大姐說的是什麼，走了很長一段路，發出紅光的村莊漸漸遠去。
\t一路上江龍都緘默無語，惲大姐知道他心裏堵得慌，便逗他說話，用肩膀撞了江龍：“喛，你知道我剛才說的是什麼？”
\t“啊？”江龍茫然地看看身邊的女人。
\t“啥子嘛！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t“啥——子嘛？”江龍重複了一句，搖搖頭，“不知道。”
\t女人在黑暗中輕聲笑，“是我們川北那地方的方言，意思是……讓你快走。”
\t“唔……”
\t女人見江龍根本不分辨她說的對不對，氣惱地：“我和你說話呢，你就這樣應付我？”拖住江龍的手臂拉扯著不讓走，有些撒嬌的意思。
\t江龍就是個毛驢脾氣，嗆著不好辦，你要跟他撒嬌鬧個小脾氣，他隻能乖乖妥協，一路上，女人算是摸透了這個粗獷大漢的脾氣。
\t果然，江龍沒了脾氣，嘴裏一連聲應道：“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我聽你的。”
\t走了半天，出了一身汗，露水把褲腿全打濕了，緊緊捂在身上，又熱又悶，十分難受。黑夜走路也不知到哪裏了，隻感覺遠遠近近的全是山。
\t便說道：“現在也不知道走到哪裏了，找個地方歇歇。”
\t惲大姐早累得抬不起腿來，隻是心想著跟男人軟磨硬泡的軟招，不知不覺便走了這麼遠的路，聽江龍一說歇息，一把拖住江龍的胳膊：“天殺的，你想把我累死啊！”
\t江龍頭一次聽見這麼親切的詞，從惲大姐嘴裏蹦出來怪有意思，嘿嘿笑了：“你累了，我背你走！”
\t俯下身子，把惲大姐背在身上，覺得地勢漸高，幸好山上沒什麼樹木，借助著微弱的天光，隱約可見爬上的是一座很小的山包。
\t惲大姐惦記著江龍腿上的傷，趴在背上小聲問：“腿還疼嗎？”
\t她這麼一說，江龍還真感覺有些刺癢癢的，便說：“有點癢。”
\t惲大姐說：“癢就好，長肉呢。”
\t在老農家看過，縫合處除了有些血跡滲出來，鳧水出來後紗布被水泡透，上岸後江龍幹脆也沒再包紮，傷口是個圓形小洞，創麵並不大。
\t上了山頭上，江龍看到塊大石頭，把女人放在上麵。
\t石頭還算平坦，江龍靠在石壁上，從小包袱裏拿煙葉，女人知道他的心思，幫著他卷成個筒子送到江龍嘴邊，看著他打著火鐮點煙，偎在他身邊柔聲細氣說：“江龍，有個地方就像畫上一樣好，不打仗也不殺人，不愁吃穿，你願意去不？”
\t江龍呸吐口唾沫，“球！哪會有這樣的地方？”
\t大約，從碼頭工友老許那學來的這個“球”字最能表達江龍心情，他從不奢望能有這種地方，隻希望每天餓了吃飽，困了有床，不再到處逃命就知足了，當然能有個老婆摟著，他更加知足。
\t女人拉過他長滿老繭的手，在他手裏劃了幾下，問他：“這什麼字？”
\t江龍說沒在意，女人又劃了下，江龍說：“這個我知道，我的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