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大使,戰爭開始了!”
記述
作者:鄭達庸
“大使閣下,你別總跟我談這個友誼了,咱們隻要有了石油貿易,5個億美元就有了5個億美元的友誼,10個億美元就有了10個億美元的友誼。”
在富裕的中東,沙特和伊拉克可能是最為重要的石油國家。這兩個坐擁了世界超過四分之一石油財富的國家,對世界石油市場、經濟走勢、政治格局都有著深刻的影響。
上世紀90年代,石油消費量猛增的中國開始成為石油淨進口國。隨之而來的是中國與中東國家的關係開始由簡單的世代友好、友誼長存向更加緊密的石油貿易往來發展。
在經曆了戰火的伊拉克、剛剛建交的沙特,中國的外交官們都做出了哪些努力,保障著中國龐大的能源需求?在這些建立在石油之上的國家裏,又發生了哪些和石油息息相關的外交事件?中國前駐沙特、伊拉克大使鄭達庸向本刊記者講述了那個年代的中國與中東的能源外交。
不談政治的大使
從1958年進入外交部開始算起,我的工作基本上都在阿拉伯國家。中東的絕大多數國家都可以說是產油國。但是作為一個外交官,我在工作思路上從政治外交轉向能源,是有一個過程的。
常規來說,我們國家的外交官在駐外工作的時候,當然要研究地區形勢、當地政治、國家的時局。在我前往沙特和伊拉克之前,甚至剛去那裏擔任大使的一段時間裏,腦子一直轉悠的也都是這些傳統的政治問題。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甚至包括日本,這些國家在產油國的使館的第一把手,也就是大使,主抓的工作並不是政治問題,而是能源,是石油天然氣。政治形勢都交給使館下麵的研究室負責。
在這些中東產油國,政治形勢再大,也大不過發生政變、政府倒台。這些事情對大國來說司空見慣,每個國家出現政治問題都會有這些常規的步驟:群眾上街遊行喊口號、鬧事、政府軍隊介入、政變等等。
而大國對中東國家熱衷是有著獨特原因的。中東數十年來都是國際政治熱點中的熱點,這裏有民族矛盾、領土矛盾、宗教矛盾、部落矛盾、資源矛盾等等。豐富的石油資源、銜接歐亞非三大洲的重要戰略地位、龐大的軍火市場這三個要素才是大國關注中東的根源。
獨特的地緣讓大國執行了獨特的外交政策,也讓我見識了與眾不同的大使。日本大使就隻談能源貿易,談政治,他說你去找我們的參讚吧,政治是由他負責的。除了關注能源的大使,我還見識到了賣軍火的大使。彼時正值海灣戰爭結束,出兵伊拉克的國家都紛紛找沙特尋求各類商品訂單,以期解決軍費開支,甚至獲得額外的利潤。時任英國駐沙特大使就是一家英國軍火公司的董事,除了常規的外交事宜,他無時無刻不在向沙特兜售著英國軍火。
“尷尬”的中沙友誼
這些新奇的外交現象是我之前不曾接觸,更不曾學習的。不僅大使們和沙特政府談的是石油,甚至連大使之間互相交流都是圍繞著石油展開的。後來還是巴基斯坦大使給了我一些忠告:“第一,大使閣下,你別淨拜會那些大臣、部長,那一套不行了,那個就是意思意思;第二,你得拜會那些親王們。”
通俗點說,沙特的親王就像咱們清朝那時候的王爺,不隻是皇室成員那麼簡單,很多人都有實權。人稱沙特親王有六千之眾,甚至有說多達一萬。親王雖多,但稱謂很有講究,如果在親王稱謂前冠以“王室”字眼,表明他是老國王阿卜杜拉·阿齊茲的直係後代。不加“王室”字樣,則是旁係親王。公主也有這樣的分別。沙特真正掌握實權的“王室親王”也就數十人。
拜會實權親王就成為我的一項主要工作。不過這項工作並不順利。咱們中國當時一年買沙特石油的量是沙特全國半天的產量,隻有微不足道的數百萬桶。全年雙邊貿易額不超過一億美元。我拜會親王們談不了石油貿易,隻能談生活品貿易和兩國的友誼。一次兩次這麼談可以,說多了,親王們也不接受。
坦率的薩勒曼親王(時任利雅得省長,現任沙特王儲)幹脆直接跟我說:“大使閣下,你別總跟我談這個友誼了,友誼這個東西沒完沒了,你天天可以談。咱們動真格的,你買我名下的石油。咱們隻要有了石油貿易,5個億美元就有了5個億美元的友誼,10個億美元就有了10個億美元的友誼,多大的買賣就有多大的友誼,你(現在)一見麵就問候你好不好,這個實在是沒意思。”
外交政策都是國內製定的,但是這一套在這裏並不管用。我隻能用道理和報告向國內反映:中國要在中東做大的石油文章,要做能源文章。這篇文章要從現在做起,而且這篇文章很大,不是一下兩下就能做完的。我提出了這個戰略形勢的分析,這個地方我們要買油,我們是缺油的,我們要有長遠的眼光,趁著便宜的時候買便宜的油,從而建立起一個充足的石油戰略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