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伏耕,一場喚醒土地的儀式(1 / 2)

伏耕,一場喚醒土地的儀式

群聲同題

作者:馬寶學

在老家,耕地有一個順口響亮的名字——犁地。犁地是個家常俗語,耕地倒顯得文縐縐的。農事講求的是四時節令不誤農時,犁地也一樣。犁地最好的時候是三伏天,專業術語叫伏耕。家鄉人不知道這個文詞,隻知道趕伏天把地犁個通透舒展。

十年前,家裏地多,父親忙不過來,所以,我便成了父親犁地的幫手。早上早早起來,父親熬一罐茶、吃些蒸饃便動身上路。

伏天山裏霧氣大,早上天都是霧蒙蒙的,但是不必擔心天陰下雨。老家 “早上霧一霧,晌午曬死兔” 的諺語說的就是這種天氣。等不到九十點,雲開霧散,火辣辣的太陽就會把天地間變成一個大蒸籠。上山的路走起來吃力,犁扛在肩上磕得肩膀和肋骨生疼,沒有點耐心是不行的。我常常得咬緊牙關,堅持再堅持,累出一身汗,走得氣喘籲籲,才能來到自家地裏。

邊上犁好後就該我掌犁了。早上天氣涼,牛力氣大、跑得快,我跟在後麵有時追不上。父親就會拔掉犁上的楔子讓它翻得深一些。我學著父親的樣子“上犁溝”“下犁溝”地吆喝著。我覺得那些祖祖輩輩一貫以來的吆喝聲不僅僅是用來說給牛聽的,它更像是人們唱給黃土地的讚歌。從古到今,綿延不絕,這聲音隻有熟悉土地密碼的人才懂。犁地的那一刻,我感覺我就是接近土地密碼的人。腳下的泥土在鋥亮的犁鏵背上翻了個身,散發出清新的泥土的氣息。麥茬、雜草栽進泥土,來了個腳朝天,藏在土中的螞蟻、蟋蟀、蚯蚓等掙紮著四處逃命。土地在這次伏耕中迎來了一個新的開始。我一步一個腳印、不緊不慢地趕牛扶犁,瞅準回犁的地方,生怕出現什麼紕漏。在這場喚醒土地的儀式中,我不能隨便攪擾儀式的神聖。

雖然村裏人不看好父親種莊稼,但是在我看來,犁地還是父親在行。

隨著太陽漸漸升高、逐漸發威,知了一聲連不上一聲地叫喚,牛累了,速度也就慢下來了。天氣最熱的時候,父親是不要我掌犁的。父親的理由是:沒經大場麵,不經太陽曬。太陽最大限度地把熱量傾瀉在大地上,核桃樹、洋槐樹、白楊樹葉子都蔫耷耷的,山坡上野草少了許多生機、沒了精神。熱浪一陣陣襲來,牛張大嘴出氣,口鼻滿是白沫,肚子起伏明顯。父親挽起褲管,頭戴草帽,揚起手中的皮鞭,然後,輕輕落下,並不打在牛的身上。他不緊不慢地走著,緊要處不讓牛多走一步。汗水順著他消瘦的臉頰滾落而下,在落滿塵土的臉上留下道道印痕。有的汗珠滑過臉頰順著脖子滴落到衣領上,有的不偏不倚直接滾進眼裏、嘴裏。我嚐過那味道,也體會過那感覺。鹹澀的味,磨得幾乎睜不開眼。父親汗流浹背,襯衣全濕,褲腿上滿是汗漬,但是他好像全不在乎。我躲在陰涼處,看著這一切,心裏不是滋味。我想去替換他,可父親總是不肯。那一刻,看著父親的背影,我深刻讀懂了什麼叫做堅韌、什麼叫做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