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伏耕,一場喚醒土地的儀式(2 / 2)

父親也選時間休息。至於啥時候休息、休息多長時間,全由他憑經驗掌握。他把牛停下,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用衣服擦把臉,順勢坐下,嘴裏喘著粗氣,我知道父親已經累極了。這時,如果我強烈要求,父親也是允許我換班的。等再次掌犁,我才能切身體會那番苦。渾身燥熱,汗水肆意,腿如灌鉛,我每走一步都要狠下決心。父親走得那樣從容,我不知道是哪來的力量。如今想來,那力量肯定是來自對家庭、對子女的愛,還有就是對土地的虔誠吧!

不久,父親就會重新踏上犁溝。結束的步驟也是必須由父親來完成的。父親輕聲吆喝,揮動鞭子,迅速將犁靠向田埂。隨著最後一犁泥土被鐵鏵翻起,一次犁地便宣告結束,一場喚醒土地的儀式也就畫上了句號。

看著被犁得通透舒展的土地,父親長出一口氣。他手握草帽為自己扇風,享受著酷熱中的少許清涼。父親滿臉的汗水,太陽下閃閃發亮的古銅色的肌膚,蓬亂的頭發,滿身的泥土,挽起的褲管,踩得裂開口子裝滿泥土的膠鞋,湊在一起,我感覺,父親的形象無比高大,他是天底下最偉大的父親。

剛犁好的土地最耐看。在太陽的炙烤下,雜草立即枯萎,昆蟲連忙遁跡,地裏清一色的黃,讓人看著心裏格外舒坦。伏天的太陽毒辣,經過日複一日的暴曬,陽光融進土裏,逐漸變得綿軟,重新展現出了希望與活力,土地在這場儀式中被徹底喚醒了。希望就在下一個節點——秋種,父親和所有的鄉親們一樣,都會迅速把希望寄托在來年。

老家那些被伏耕的土地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它們層層疊疊、依次爬滿山坡,泥土的黃、青草的綠對比明顯。那是我記憶中最美的風景畫。我也常常想起和父親伏天犁地的日子。我多麼想再掌一次犁,吆喝幾聲“上犁溝”“下犁溝”,讓泥土清新的氣息把我包圍,然後,滿頭大汗,酣暢淋漓。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如今,老家的那些坡地大多已被荒棄,隻留下些路道好的機器耕種,父親也已耳背眼花。那些年和父親一塊犁地的情景已不可能再現。

伏耕,這場喚醒土地的儀式,在延續了幾千年之後,終於,又以一種全新的形式上演。在我心裏,我還是懷念過去,懷念那段日子,懷念那些親手將土地喚醒的幸福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