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雲朵朵

作者:柒槭

簡介:從十二歲初見那年開始,付青青就鎖定了江潮平,她為他大鬧播音室,跟著他漂洋過海,希望有朝一日能達成夙願,修成正果。然而江潮平卻我心如鐵,巋然不動。一場毀棄的婚約過去三年後,兩人再見麵,付青青成了婚介所的媒婆,而江潮平卻是那個要拆散她撮合的夫妻的可惡律師!

一、

距離婚介所下班還有半小時,付青青接到她的客戶蔣駿的電話。

付青青心驚膽戰起來,蔣駿從來沒有主動給自己打過電話。她接起電話,“喂”了一聲,就聽到蔣駿嚴肅地說:“付小姐,念渝要跟我離婚,拜托你來勸一下她。”

仿若一道天雷從天而下,付青青僵在了原地。

她來婚介所兩年了,迄今一共給十九對男女成功牽線搭橋,但是她撮合的夫妻往往過不長。迄今,她已經接到十八個離婚通知。

蔣駿和念渝是碩果僅存的那一對了,沒想到……

盡心盡力、死而後已的新時代媒婆付青青打車趕到蔣駿家時,隻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像是剛爆發過大戰,滿地碎玻璃、瓷器碴子和東倒西歪的家具,蔣駿頹然地坐在沙發裏,頭發亂得像雞窩,造型一如電視劇裏被婚變後的男人。

付青青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東西走到他身邊:“你們打架了?”

蔣駿抬起頭搖了搖,眼睛裏滿是血絲:“沒有,是她走後我自己掀翻的,她這次鐵了心要離婚,連律師都找好了。”

蔣駿從櫃子上摸下一張名片遞給付青青,付青青接過名片,看到那律師的名字的瞬間頓時愣怔住。

江潮平。

竟然是江潮平,他回國了。他是何時回國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他回國後接的案子,竟然就是拆散自己好不容易撮合到一起的小夫妻,這個王八蛋!

付青青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踹向眼前的沙發。

唉喲,正好踢到木頭,付青青抱著腳踝倒在沙發上哀號呻吟。

等到疼痛稍緩,付青青向蔣駿下保證:“你放心,這次我一定幫你保住婚姻,不讓那個無良訟棍拆散你們。”

二、

自從工作後付青青就自己在外麵獨居,每到節假日才回家和父母團聚,今天晚上付青青破例回了一次家。

回家前沒有打招呼,付青青的突然出現讓父母措手不及。

對於付青青的到來更措手不及的卻是江伯伯,他從桌子旁邊站起來,想躲避付青青的眼神,卻又覺得不該這樣失禮,隻好抱歉地僵笑,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的好。

付青青卻是個懂事理的好孩子,她若無其事地向江伯伯打了個招呼:“江伯伯好,玩紙牌呢?”

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著一堆紙牌,付青青走過去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玩的什麼,缺人嗎?”

父母對視一眼,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而又覺得心酸,女兒的懂事讓他們覺得心酸。

江伯伯走後,關上門的父母立刻向付青青道歉,低眉順眼得好像自己才是孩子:“青青,對不起……”

有什麼好說道歉的,為他們一直還在和江伯伯做好朋友而道歉嗎?不必的,父是父,子是子,沒道理因為江潮平辜負了自己,就讓父親和幾十年的老朋友斷絕關係。

付青青打斷父母的話:“江潮平回來了。”

父母愣住,好像沒有聽清,付青青再次重複:“江潮平回來了,給我一個要離婚的客人當律師,今天下午我看到他的名片了。”

她把名片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來遞給父母,轉身上了樓。

付青青剛把自己扔到床上,手機就響了起來,是蔣駿,他說念渝和她的律師約了自己明天談判,希望付青青可以陪他一同赴約。

付青青應允,掛掉電話把臉埋進被子裏,缺氧的環境讓她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毫無意外地,她夢到了江潮平。

她夢到了十二歲那年初見江潮平時的情景。那年江潮平十四歲,已經長得挺高,因為長期缺乏營養,他瘦得很,穿著綠色的衣服靠門站著,像一節挺拔的竹子。

他很有警惕性,手緊緊握著門把手,一雙冷而亮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付青青:“你是誰?”

付青青的父親及時趕到,他臉上帶著笑,提高了手裏的東西:“小平,我來看你爸爸,這是我女兒,青青。”

江潮平突然像是手被燙了一下,他低下頭推開門:“我爸睡著了,進來吧。”

那是付青青第一次看到醉醺醺的江伯伯,江伯伯是她父親的大學同學,總是去她家和她父母打牌,平時的他穿得幹幹淨淨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衣服如同被揉搓了好多遍的爛菜葉子,渾身散發著酒氣,大喇喇地攤在床上,好像死了一樣。

付爸爸把禮物放在掉了漆的桌子上,江潮平按亮燈,他們家的燈很暗,隻夠照明。今天是除夕夜,外麵在放煙火,可是江家卻冷清得像個活死人墓,隻有江伯伯的鼾聲。

付爸爸去廚房裏看了看,果真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做父親的隻知道自己灌飽了黃湯呼呼大睡,想在睡夢裏躲避過又一個年節,全不考慮孩子恐怕會餓肚子。

付爸爸帶來的東西裏有衣服和吃的,足夠江家父子過完這個年。

媽媽還在家裏等著他們吃年夜飯,付家父女放下東西向江潮平告別。江潮平送他們到門口,付青青走出去又突然折回來,從口袋裏掏出什麼東西來塞進江潮平的手裏,然後她對江潮平笑了笑,跳下台階蹦跳著走了。

她塞給江潮平的是一顆巧克力,那是小姨從瑞士帶給她的,當地的手工巧克力,國內沒有賣,付青青很喜歡,舍不得一次吃完,一天隻吃一顆,這是她的最後一顆。

當你喜歡一個人時,就想把你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他不要也不行。

小孩子都愛吃甜頭,她知道的。

從第一次見到江潮平開始,付青青就喜歡上江潮平了,這她也是知道的。

三、

忘記定鬧鍾,第二天早晨付青青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超過了約定時間十分鍾,付青青慘叫一聲跳起來,立刻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

她扶著床頭坐下來,腦袋昏沉沉的,腦漿子像是變成了一團漿糊在腦殼裏來回晃動,她感冒了。

付青青扶著頭坐了一會,站起身來穿好衣服下了樓。

所幸,她到約會地點的時候,約會還沒散場。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子,蔣駿自己坐在一邊,念渝和她的律師坐在另一邊。她的律師西裝挺括,架起一條腿,雙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優雅而淩厲,像一隻精明的狐狸。

曾經付青青迷死這樣的他了。

付青青定了定神,揩一揩鼻涕和眼淚,推開門走進去,臉上堆好笑:“抱歉,我來晚了。”

見到她,江潮平略略驚訝了一下,他軒了軒眉,轉瞬又變得若無其事,念渝給他們做介紹:“付青青小姐,江潮平律師。”

江潮平向付青青伸出手,付青青禮貌地和他握一握,大家裝得好似互不認識,若是現場有知曉他們曾經關係的人在,恐怕會忍不住在心裏罵一聲:好演技,好一對狗男女。

如蔣駿所說,念渝鐵了心要離婚,她也不說理由,隻說一定要離婚,倔強固執,聽得付青青腦仁兒疼,她揮揮手:“我去個衛生間。”

站在洗手台前,付青青望向鏡子裏的自己,她今天可真不好看,昨天夢裏哭多了,眼睛有點腫,像兩隻金魚眼,因為感冒發燒,嘴唇也是幹的,還起了皮屑,整個人像一朵快要枯萎的花,精神懨懨的。

付青青洗了一把臉,晃晃臉上的水珠,鏡子裏突然多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對麵男衛生間洗手台前麵多了一個人,那挺括的西裝背影,付青青至死都能認出。

那背影開始說話,慢條斯理地:“念渝鐵了心要離婚,勸說無益,你還不如勸勸蔣駿接受事實。”

付青青強撐起精神:“總要有個理由吧,蔣駿有多愛念渝我比你清楚,付出了那麼多年的真心,到頭來被拋棄時連個理由也不給,不覺得過分嗎?”

說著說著她又傷心起來,好像是在說蔣駿,又好像是在說自己。

背影沉默了半晌,回答說:“不愛了就是不愛了,哪來那麼多道理。”

他沒有得到回應,抬起頭,鏡子裏那個纖細的背影不見了,江潮平轉過身,付青青委頓在地上,整個人已經不清醒了。

病毒性感冒轉肺炎,躺在床上聞著消毒水的味道,模模糊糊裏付青青聽到這麼幾個詞彙。

付青青的眼睛隻能睜開一道縫,視線迷迷蒙蒙的,真奇怪,感冒一下而已,倒像是被暴打了一頓。視線裏有個背影,高大挺拔,在和醫生說話,付青青咳了一聲,那背影轉過身來,伸出手捋一捋她的頭發,將手掌放在她的額頭上,一股舒適的涼意傳來,沁入付青青燒得幾乎要龜裂的頭骨。

付青青蹭一蹭那手,喃喃開口:“潮平,潮平,要下雨了,衣服你收回來了沒有?”

如付青青所料,那隻手僵了一僵。

很久以前他們住在英國,英國多雨天,付青青總是要看著天氣預報,抓住難得的晴天洗曬衣服,衣服收回來了沒有,是付青青常對江潮平說的一句話。

那隻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睡吧,外麵是晴天。”

付青青鼻子一抽,眼淚一把把地落了下來。

四、

初到英國的時候,江潮平二十二歲,付青青二十歲。

那年江潮平大學畢業,他的學習成績很好,與他有著相似資質的,甚至資質不如他的同學都選擇了繼續深造,但江潮平的家境一如八年前付青青初見他時那樣,困窘,暗淡,除了一個不求上進的父親,一無所有。

江潮平最終能順利出國,是因為出賣了自己的下半生。

他和付青青父親的公司簽約,把自己的下半生賣給了付氏,允諾結束學業後會回國為付氏效力十年,以此得到付氏集團的獎學金讚助。付氏一向強調社會責任,每年都有這樣的計劃開支,而江潮平不過是每年賣身給付氏的眾多人員的其中之一。

但是對於付青青來說,他是獨一無二的。

十三歲付青青考上了江潮平所在的中學,她從那時開始追求江潮平,她追著江潮平上了高中、大學。在他們的學校裏,人人都知道付青青喜歡江潮平,她追隨著他的腳步,亦步亦趨。

他大學參加了話劇社,她也參加,話劇社的新年彙演,她死乞白賴又出錢又請吃飯,賄賂了導演、編劇和原本的女主角一幹人等,換作自己當女主角和江潮平對戲。

在校電台的播音室裏,她發現了江潮平寫的未署名情書,雖然未署名,但她也知道那絕不是寫給她的。原來一向連多說句話都懶得的江潮平也可以把情書寫得這樣肉麻,她氣得哇哇叫,直接搶過麥對著全校廣播:“付青青發誓要拿下江潮平!”

正趕上那天有市裏領導來學校視察,響徹全校的愛情宣言讓校長當場青了臉。

第二天江潮平被罰打掃樓道,付青青拎著小水桶在後麵小跑步跟著,碎碎念:“對不起對不起”,片刻又說,“但是我發的誓還是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