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一個拍巴掌的男孩。(7)(1 / 3)

故事裏沒有說那是個雨水充沛的年份還是天氣同樣幹旱。當清早趕到井邊打第一擔的人把木桶按進水中,天並沒有大亮,他眼前出現一片血紅景象。井水變成了血紅色。他大驚失色之後,將這個消息四處傳播。老少男女都親自前來了,他們錯過了奇觀的誕生,所以目睹了奇觀的演變。包括外鄉趕來的人們。井的周圍不可避免地水泄不通。人們看見井水從往日流經的草地緩緩爬向河流,洇紅靠近左岸的河水,隨波逐流,久久不散不淡。

井水紅了一七之後,四周的草地也開始由綠變紅,像有人故意播撒的豬血。到第八天,圍觀的人所剩無幾,他們難以抗拒地害怕這邪惡的變化,紛紛逃離。村裏最大的地主也扔下他剛剛開工的莊園,舉家離鄉避禍。用來建造莊園的竹子橫七豎八堆在岸邊、橫窩河中、順流而下。人們再看不到井底有氣泡,水流量越來越小,又過了個把月,終於幹絕。

那一天,村子裏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更不寂靜。無數勞力掄起鋤頭,揮舞鐵鍬,全力疏通泉眼。可除了四壁泥縫滲出的濁黃紅色液體,井像一隻死人的眼睛再也不曾濕潤。

黴山擺上她的法器,念動咒語,承諾用對全村人的懲罰,換來許願井的重生。她讓全村人排成一字,爬上山頭最高一級的田埂,然後催動她僅剩的法力,“抖黴山”,讓人們放棄擁有清醒的意誌,一齊從田埂上翻下,翻下,爬起。滾過平地,墜下下一級稻田。在最低的平地,她清點人數,命令搬運死屍和傷者,請求嚴厲的主宰開恩。

在井水流血的前一天,最大的那位地主剛剛下令所有的長工,砍光後山的竹林,給他蓋一座足夠雄奇幽麗的莊園。老人忠告他,竹林裏流下過天神居住的傳說,所有的竹子都各自有靈,再說,又用不完這麼多竹子。地主說,砍!用不完就放到河裏,漂下去。漂下去賣給下遊的碼頭。奶奶說,長工砍竹子的時候,刀刀都是暗紅的斷口。她一邊說一邊露出驚嚇的表情,使小竹聽了,感到一種神奇。

或許這件事情的發生與和尚進山年代相隔並不久遠,照小竹奶奶的說法,甚至是前腳跟後腳。她的記憶裏,和尚上山後,自然要挖井飲水,栽竹吃筍。又過幾十年,新的傳聞和猜測使人們相信,那口和尚們吃水的井就是新的神祉、神靈所住的新居。因為它也會冒氣泡,因為望雲寺後也有竹子,雖然是毛竹。

八。

我們現在還什麼都沒有看到,我們才剛到山腰。太陽下山那刻,兩個人聽到叢山之中傳出鍾聲,鬆濤降首,白雲低垂。如果我們不是早已知道它隻可能來自山頂,則無法辨清它的來路,因為峰巒重疊,回聲相擊,像哪裏都有聲音,或哪裏都沒有。

兩個人所選定睡的地點,是稍微空曠的平地,比別的地方幹燥點,蟲蟻侵襲的機會少些。還盡量掃開濕腐的爛葉,鋪上新鮮蕨葉、幹草和鬆枝。

第二天早上,又是太陽。照亮眼睛,照亮身上的紅包。搽了些酒在傷口,有點刺痛。除去蚊蠅的折磨,昨夜已是足夠平安。

露水自然把衣服淋濕,掛在樹枝上,迎著山風和太陽,幹了之後,兩人穿上繼續上山。

途中一株小白葉樹,似被野豬之類的野獸蹭背時偏離了直線,被一根繩索係住,掛在最近的一棵大樹上,才沒有倒地。那該是某一位和尚的繩索,是他在上山進寺的路上,拴在了樹幹上。

將近天黑的時候,我們才到達我們想到的地方,吹到了最強勁涼快的晚風,比估計的晚了五六個小時。最後一段路出現了石階。路邊是一叢叢低矮黃綠的毛竹,高大的杉樹林比比皆是,向陽處排列著綠色的菜地。道路曲折但順暢,明顯經常有人行走。轉彎處不時跳出一間小屋,黃牆,黑瓦,中間大門,左右小門各一,門側有窗,窗內點燈。不知是燃燒什麼油而發出。偶爾碰上一個人,看著我們,光著頭站到一邊,側身讓路。問他到山頂望雲寺還有多遠,他光著頭,但不說話,彎腰做出個“請君前行”的手勢。青竹問:“他們都是啞巴嗎?”

不是,我回答他,他們是不說話。

那幹嗎不說話呀,是不是誰不讓他們說話。

不是,我回答他,是他們自己不說話。

兩人終於看到了望雲寺。約30級台階上,青磚建造的房子,一共三間,一大二小。如果按山下的寺廟格局判斷,那麼中間的是大殿,兩旁的是偏殿。可它不是山下的寺廟,廊簷下又沒有任何牌匾或刻字,叫它什麼,不過是妄測。

但為了行文的方便,姑且聽從我們的妄測吧。走進大殿,各種木頭雕像依次排列,可兩人一個也認不出來。大殿內黑寂寂的一片,偏殿擺放著幾排粗糙的桌椅。不敢久留,出了大殿後門,兩人來到一間先前所見的土磚房門前,看到了光。月亮照見一片菜地裏墨綠緊貼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