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同自己挑戰(創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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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黃複彩
我對文學的夢想,始於我的少年時代。父親在1957年那場政治運動中的跌落,家庭的遭際,從而讓我在自卑、自閉中度過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十二歲那一年,有幸認識一個被貶到小鎮做圖書管理員的文化人,正是在她的引導下,我第一次走進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書世界,也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意識到,在貧窮和苦悶之外,世界上還有一方令人迷醉的世界,那就是文學。
回顧將近半個世紀前那場讓整個中國都處於荒誕和迷惘的“運動”,我當時唯一的惡行就是在學校圖書館的大門被人砸開時,我趁機背了一麻袋書回到我生活的那座小鎮。下放前的那段日子裏,我一直沉迷於那一麻袋圖書中,忘記了一切。這段經曆對於我的人生是偶爾的,也是難得的。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對文學有了最初的憧憬。
然而時代弄人,接下來是下放農村,招工進廠,一晃十年過去,等到我能夠拿起筆開始寫作時,已是而立之年。如今又三十年過去,不論時代發生怎樣的變遷,也不論我個人的生活發生怎樣的變化,文學,始終是我心中的一盞明燈,它照耀著我在這艱難時世堅韌地活著,支撐和鼓舞著我貧乏而單調的人生。如果把寫作比作情人,從少年到老年,我對這位情人的追求從無改變。又像一場馬拉鬆比賽,雖然我並非一個善跑者,但是,當中途不斷有人退場,我卻能以自己的堅毅跑過終點,這是我為之驕傲的理由。
當生命的年輪開始密集起來,我的寫作,也逐漸擺脫最初的功利,越來越趨於內心的表達。這些年來,我的生活態度是被很多人所羨慕的。由於特別的因緣,我能夠有條件時常涉足於一些佛山與寺廟間。當我在塵世中感覺疲勞時,我就走進某一座自己心儀的寺廟;但我畢竟屬於這一方令人糾結的塵世,於是,我再躋身其中,重複著昨日的一切。幾十年來,我就是這樣不斷地調節自己,讓自己的身心不至於太過勞累,當然也不至於太過休閑。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邊緣人,文學的邊緣人,也是塵世生活的邊緣人。我寫小說,但我很少參加文學界的什麼活動,我主編著佛教刊物,但我並不屬於其中的任何一座寺廟。
佛教與寫作,就像空氣和水一樣滋潤著我的人生。如果說文學讓我的人生更加充實,而佛教對我最大的影響是讓我在內心安放一方寧靜。這些年來,不論社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也不論我的個人遭際有什麼不同,我的人生態度始終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我知道我不屬於這個甚囂塵上的世界,也很難跟上時代的節奏。
如今,我已年過花甲,寫作成為我晚年生活的一種習慣與打發。有人說,過了六十歲,沒有一個中國作家能寫出讓讀者滿意的作品,這仿佛是一個死結。我信,但也不信。正是在退休前兩年,我寫出自己寫作生涯中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獲得不錯的印數,也獲得極高的讚譽。現在,我六十有餘,當大多數同齡作家早已休筆,過著含飴弄孫的晚年生活時,我卻感覺自己在寫作上漸入佳境。我在同自己挑戰著,挑戰著自己的年齡,也挑戰著自己的人生。我從一開始寫作,就不追求所謂轟動效應,現在就更不會著意去追求作品的暢銷。隻要有一個讀者喜愛我的作品,我也就滿足了。看看,我是一個多麼沒有出息的寫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