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忠利沒有經理頭銜,也沒有了錢,自然而然,春節也不回老家了。錢忠厚和錢忠星執意要他回老家,一家人好好聚一聚。但想到鄉親們那審視的目光和竊竊私語的議論,錢忠利心裏還是發冷,最終沒敢回家。他終於明白,項羽寧可自殺也不回江東,不是勇敢,而是怯懦。
錢忠利終於明白,世界上有一種比貧窮更糟糕的生活叫做一無所有。他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唱著《一無所有》,唱得軟綿綿的,沒有崔健的那份理直氣壯。一個人過年,是怎樣的滋味,恐怕隻有錢忠利自己知道。錢忠利從睡夢中餓醒了,翻箱倒櫃找食物,唯獨隻剩下懸掛在牆壁上的一根瘦骨嶙峋的小蔥!不吃飯本來就是一件相當理虧的事情,更何況還是大年三十呢?真是有點大逆不道了!錢忠利找了一些零碎的銀子,準備去備點年貨。春節期間,發廊的小姐回家過年了,行人少了,小巷子也顯得寬敞了。
花城廣州,處處花團錦簇,馬路兩邊的鮮花擺得滿滿當當。擺放最多的要數小橘樹盆景,聽說這是每家必買的東西,代表新年吉祥。錢忠利僅僅用眼睛的餘光掃視了一下——因為這些與他無關。錢忠利買了一些蔬菜,又買了一塊肉。他拿著肉在手上掂了掂,明顯感覺短斤少兩——窮人的手就是一杆秤!他拿到公平秤上一稱,兩斤豬肉居然少了四兩。錢忠利有些上火了,大過年的,還玩顧客的秤,太缺德了吧。
錢忠利和菜農論理,菜農一口唾沫吐到錢忠利的腳上。嘴裏陰冷地罵道:“看你蓬頭垢麵的窮酸相,人家叫花子都比你闊氣。老子騙你,你又能咋樣?滾到一邊去,沒出息的東西!”
周邊菜攤上的菜農跟著哄笑,錢忠利在一片笑罵聲中狼狽地逃回了出租屋。他照照鏡子,不由得大吃一驚。鏡子裏的人是自己嗎?何止蓬頭垢麵、胡子拉碴,鏡子裏分明是從地獄裏跑出來的厲鬼,哪裏算什麼狗屁人啊!
啊——錢忠利捂著嘴叫了一聲,狠狠地將手裏的肉砸向鏡子。
除夕夜,錢忠利填飽了肚子,內心卻比饑餓時還要空虛,他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他看到對麵發廊裏坐著一位小姐,平時錢忠利在小巷子裏經常碰見她。這位“老小姐”四十多歲了,一寸厚的胭脂粉也蓋不住額頭的皺紋,這個年齡還死守這塊陣地,絕對不是愛崗敬業,更不是倚老賣老,而是實在沒有其他的謀生技能。“老小姐”孤獨地坐在那裏,並不是妄想在除夕夜招攬生意,而是實在想不出可以去的地方。錢忠利知道“老小姐”和他一樣百無聊賴,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一張一合:“我——願——意……”
大年初一的早晨,鞭炮聲早早就響了。狗屁聲聲辭舊歲,狗屁聲聲迎新年。錢忠利用被子蒙著腦袋,詛咒著狗屁鞭炮聲,詛咒著陰冷的出租屋,詛咒著來得如此洶湧的春潮!他翻個身,想繼續昏天黑地地睡覺,用睡眠來麻醉自己。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錢忠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錢老六的這句口頭禪。這時,突然聽到了砰砰的拍門聲。錢忠利想到可能又是那個討厭的房東,懶得理她。他把頭鑽到了枕頭下麵,但拍門聲還是不知趣地響個沒完。錢忠利感覺外麵的人真是太欺負人了,就順手摸出床底下的鞋子,狠狠地砸向大門。他氣惱地叫嚷道:“滾遠點,老子沒有壓歲錢!”
拍門聲停了,卻突兀地聽到門外的清脆女聲:“哥,哥,是我呀,我是忠星!你快給我開門呀!”
錢忠利一腳踹掉被子,翻身就跳下床。就在要開門的一瞬間,他突然遲疑地收住了手,看看亂成豬窩般的屋子,錢忠利如籠子裏的野豬一般轉了幾圈,然後悶聲悶氣地說:“我不認識你,你還是走吧!”
屋外錢忠星卻不依不饒地喊道:“哥,我真的是妹妹忠星呀!你怎麼能不認識我呢?你快開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