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頭子的心事(1 / 2)

3半個多小時後,幾個團長來齊了,師參謀部、副官們也在場,互相打著招呼,嚶嚶嗡嗡一片。虞師長起身,用馬鞭敲了敲桌麵,屋內很快安靜下來。“開會。”他清了清嗓子,“我知道諸位各有各的忙活,時間寶貴,咱就開門見山地說。諸位應該也聽到消息了,我的警衛營從獅頭山下來,被衛民軍堵著幹了一仗,死了不少弟兄。我想從你們每個團中,各挑出兩百號人,重新編個警衛加強營,要精壯漢子,別拿歪瓜裂棗糊弄我。”虞師長停了一下,喝口茶潤嗓,同時聽見下麵嘰嘰喳喳地吵起來,不外乎什麼人手吃緊、編製不足之類的。他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我知道你們愛惜羽毛,但要弄清楚,沒了我這個鷹頭,你們羽毛三尺也飛不上天去!再說,又不虧了你們,司令同意了,三師可以再招兵,各團都積極著點,把人馬好好擴充一番,補發的軍餉和槍彈用不了多久就到。我們師的兵力,本來就比一師二師少,你們要不抓住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我在司令那邊可是賣了不少麵子,從你們手下抽個把人,不過分吧?”騎兵團團長周存率先響應:“沒的說,不就兩三百號人,師座盡管挑!編製不足怕什麼,又不是大白菜割完一茬就沒了,隨便一個大點的村子,都能拉上幾十個壯丁,隻要上頭肯發餉,多少人我都招得到!”虞師長獎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他這麼一說,其他幾個團長也紛紛表態,給足了虞師長麵子。虞師長覺得這些手下很上道,就對他們說了點心裏話:“其實我這回窩火,倒不止是心疼折了個警衛營,而是有人借刀殺人地打壓咱們三師,往我這個師長臉上抽耳光。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俗話說,有仇不報非君子,衛民軍那邊,我是非出這口氣不可,背後那個使絆子耍陰的,我也不會輕饒!諸位應該了解我這人,沒好處的事情我不做,得了利我也不會虧待大家。這回招兵,你們盡管下力氣,咱不怕超編,軍餉和槍彈要是不夠,就去衛民軍那邊搶!他媽的,居然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以為就他們會搞偷襲?咱三師也不是好惹的,不給那些王八蛋點厲害瞧瞧,還拿老虎當病貓!”這番話煽得各個團長摩拳擦掌,就差沒跟胡狼似的嗷嗷叫,好像衛民軍是塊肥嘟嘟的五花肉擺在麵前,隻要肯動牙口,就能吃個滿嘴流油。討論了些比較具體的軍務部署後,會就散了。虞師長回到自己房間,覺得很是疲倦。這疲倦不是來自肉體,而是精神上的。這些天,他不是跟胡攪蠻纏的土匪胡子打交道,就是跟粗魯不堪的老兵油子磨牙花,被逼著滿嘴冒粗,這對有嚴重潔癖且自視甚高的虞師長而言,無疑是種精神上的折磨。剛進軍隊時,虞師長說起話還文縐縐的,一股子書生氣。但他很快就發現,這群帶兵打仗的長官,十有六七都是胸無點墨的大老粗,堪堪隻會寫家信,剩下的三四個中,還有一半連字都不識,這令他很是失望。虞師長自認為與這群丘八不同,他是有學識才華、有雄心壯誌的,雖然還沒到保國安民的高度,但著實想創一番大業,成為一代高官名將,可沒料到,連跟人交流都有困難。這種別扭維持了一年多,在他學會罵粗、抽人、砸東西之後,慢慢也就與大環境同步了。不過,他骨子裏仍是驕傲的,顧及著風度,很少歇斯底裏地發作。可一但發作起來,就像要把平時欠缺的份都補回來似的,頗具雷霆萬均之勢、眾馬奔騰之威。方才發言的時候,他為了表達憤怒激烈的情緒,聲量調得太大,這會兒就覺嗓子疼得厲害,像吞了塊炭火似的,隻剩下嘶啞的喉音。他想倒點茶水,發覺茶壺裏空空如也,喊了幾聲小孫,也沒人應,那股無明火就從喉嚨口燒到頭頂,抄起茶壺就往門板上砸。小孫還在院子裏同一班勤務兵閑磕牙,聽到一聲脆響,才知道不妙,火急火燎地衝回屋。一開門,迎頭挨了個茶杯,他顧不得額頭上劇痛,惶然地問:“師長有什麼吩咐?”吩咐個鬼!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虞師長還想繼續發飆,嗓子眼裏卻有把銼刀一下一下磨著,扯不出聲音,隻好用手一指地上的碎瓷片,做了個口型:茶!小孫馬上反應過來:“是!茶水,我這就去拿!”說著轉身就跑。虞師長吐了口氣,忍著咽喉的灼痛,坐在椅子上,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對這兔崽子太過寬容,才使得他越發偷懶怠工。沒過多久,小孫又一陣風地跑回來,將一套新的茶壺茶杯放在桌麵,小心翼翼地倒好茶水。虞師長呷了一口,溫度剛剛好,連灌三四杯,喉嚨裏舒服了些,心火也逐漸斂了。這才注意到小孫額角的大塊血跡,勉強發出點聲音:“剛才砸的?”小孫低頭看鞋,點了一下腦袋。“瞧你這小樣兒,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虞師長聲若遊絲地說,“不想在這兒幹就直說,我放你去,想扛槍打仗,還是跟著哪個團長繼續做勤務兵,都隨便你。”“別,師長,我哪兒也不去,就伺候你!”小孫驚慌失措地叫起來,意識到失禮,馬上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師長,我做得不好,你打我罵我都成,可千萬別趕我走。我這輩子就認定師長一個,誰也不跟。”他心裏清楚得很,在虞師長身邊其實是最輕鬆的。師長發起脾氣來固然駭人,但最多也隻是摔摔東西、抽抽鞭子,平日裏還是比較溫和的,要是跟著那些團長,恐怕要不了幾天,就要被折騰得褪層皮。虞師長看著他蜷縮在地上,十六歲的半大小子,單薄瘦小得像是隻有十二三,跟長不大的貓崽子似的,又覺得有點可憐,就記起他的種種好處來,發現到目前為止,把自己伺候得還算滿意的,也就隻有他了。於是鬆了口,說:“起來吧。去洗洗幹淨,髒死了。”小孫獲得了赦免,精乖的神色又回到眼中,起身躬著腰:“師長,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你,絕不偷懶,不然你拿馬鞭把我抽到芝麻開花。”“就你這蘆柴杆兒,還想節節高不成?”虞師長笑罵,“滾。”小孫迅速把地板上的碎瓷片收拾起來,用衣擺一兜,很聽話地滾出去了。虞師長看著他的小身板兒,越發覺得他像那大戶人家廚房裏養的土貓,毛色雜,品種賤,高興時丟塊醃魚,不高興就一腳踢飛,狠砸在牆壁,翻著骨碌掉下來,還能連滾帶爬地逃走,第二天又挨挨蹭蹭地過來討吃的。——雖然賴皮滑頭,卻也不十分惹人厭,算了,隨便養著吧。第二天,從各團抽調的兩百好漢就集中到了師部,個別團長本著拍上峰馬屁的宗旨,還額外附贈了些名額。虞師長叫副官點齊人頭,共有九百二十七,加上原警衛營殘留的幾十個,湊成整千,達到一個團的標準了。虞師長暗自滿意,將原定的警衛加強營改為警衛團,訓過話之後,好好犒勞了一番,把這些大兵吃得心花怒放,覺得頂頭上峰從團長變成師長,自己也隨之升了一級,就算再叫他們回去也不樂意了。虞師長的酒肉自然不是白給的,他要把這些人訓練成親衛與尖兵,要做到指哪打哪,絕對服從命令,且口風嚴密。為了鼓舞士氣,虞師長甚至親身下訓練場,給他們示範槍法。一群大兵眼睜睜見他百步穿楊,連枝頭蹦達的麻雀也一槍打了下來,又驚歎又敬佩,瞅他的眼神都變了——幸而這位師長示範的不是肉搏,否則隨便哪個兵都能把他掀翻在地。警衛團忙著操練,各個團長忙著招兵,虞師長反而變得無所事事。但閑的隻是他的人,心卻始終被複仇的念頭驅使,連帶著表情也鬱鬱寡歡起來。副官方金水看不下去了,拚命攛掇著虞師長去大街上逛逛。方副官個頭不高,四肢勻稱,稍大的腦袋上,五官生得圓潤討喜,兩片薄嘴皮子能說會道,插科打諢更是拿手。他是個過不了清淨日子的,對吃酒樓、淘商鋪和溜窯子充滿無與倫比的熱情。當然,在上峰麵前還是要收斂一點,借過生日請客之名,合著其他副官與參謀一起,把虞師長拉到縣城最豪華的裕豐酒樓裏去了。時甫入冬,獅頭山寨開始大規模地活躍起來。其實土匪們開差是不分季節的,但王胡子出於一種動物本能,總覺得要多打點儲備糧過冬,於是整了三四千人馬,把方圓百裏好好翻篩了一遍。有駐兵的縣城,像嵐水和梓平他是不會去碰的,其他的大村莊與小縣城就在劫難逃了。照慣例,窮人家不搶——也沒什麼可搶,還壞名聲,有能力與職業道德的土匪一般隻砸響窯。所有大戶毫無遺漏地被他們光顧過,錢糧一車一車地運回山,還繳獲不少縣警與地主護院的槍械子彈。半個多月的頻繁掃蕩,最後在邵寧縣畫下圓滿句號。縣長跑得快沒逮著,就綁了老婆孩子,叫人通知限期交錢贖票。這一趟算是滿載而歸,王胡子押著幾十輛大車,心滿意足地班師回山。途中路過梓平縣,他忽然想起件事,心底咯噔響了一下,叫來劉鷂子問道:“你上次說,姓虞的坐吉普車衝出去了,沒死?”劉鷂子回答:“是啊,是衝出去了,不過人有沒死可不好說,我看子彈盡追著那車跑呐。”王胡子自言自語道:“要還活著,怎麼最近救國軍那邊沒聲了?田司令送來的信裏,不是說收編一事由他負責?”劉鷂子搔了搔頭發,“這個……大概是貼金掛彩了,忙著治——”“治個屁治!”王胡子打斷他的話,破口大罵,“烏鴉嘴!不吭聲你會死啊!”劉鷂子很委屈,不是你問的我嘛!烏鴉不叫了,王胡子的火氣卻上來了,黑著張臉,橫挑鼻子豎挑嘴,瞧誰都不順眼。劉鷂子見勢不妙,就去找“翻垛的”搬救兵:“軍師,大當家的不知在鬧什麼脾氣,我是應付不了啦,你去給哄哄?”翻垛的叫陳良義,原本是個風水先生,寨裏有什麼動作之前,都要找他卜個黃道吉日,平日還管寫寫文書、出出主意,算是參謀長一級的人物。陳良義也看出王胡子這是魂不守舍、借題發揮了,就湊過去說:“大當家的,有心事呢吧?說出來,讓鄙人為你分分憂?”王胡子粗聲粗氣道:“什麼心事?老子能有什麼心事!”“我看出來了,大當家的這是心裏不痛快呢,有疙瘩。有疙瘩就要解呀,老憋著,還不把人給憋出病來?”王胡子心裏一動,也覺得自己是憋著了,上次睡女人是大半個月前的事,這種積多了不及時撒出去,難怪全身都不得勁。想到這裏,他勒住馬韁,轉頭去眺梓平縣的城牆。陳軍師不知是揣摩出了當家的心意,還是自己起了淫興,一臉笑嘻嘻地出謀劃策:“要不,讓兒郎們先押車回山,咱幾個去縣城裏開開葷,樂和樂和?”王胡子想了想,點頭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