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什麼也沒幹(1 / 2)

5救國軍的委任狀很快就送到了獅頭山寨,王胡子瞪著“團長”倆字看了半晌,還是覺得自己吃虧了。老子從不做虧本買賣,這回怎麼就老老實實地被人套嚼子了呢?王胡子百思不得其解,最後把原因歸結到虞師長的槍上:被一把盒子炮頂著腦袋,別說是套嚼子,就是騎上背也得忍著。識時務者為俊傑,王胡子記起陳軍師的話,那個“俊傑”,說的應該就是自己了,他如此安慰道。團長就團長,先湊合著用吧。他把委任狀揉成團丟到角落,忽然又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既然是團長,就要歸師長管,救國軍有三個師,一師師長沒見過,是圓是扁都不曉得,憑什麼管老子。二師的餘大年見過一麵,長得又黑又矬,也配管老子?至於虞昆山嘛……生的是沒話說,可老子是要在他上麵的,更沒有被他管的道理。王胡子抓耳撓腮想了半天,終於腦醒竅開,一捶掌心:“對了,獨立團!老子頂不了師長的頭銜,至少也得跟師級平起平坐!”他興致勃勃地叫來陳軍師,給田司令寫回信。除了獨立團的名分之外,還要求給一個月的整理時間。——要整理的東西多了,寨裏的金銀、存糧、槍彈,不能白白落在田琪升手裏,該藏匿的藏匿,該轉移的轉移。土匪們的家口,那些老的小的女的也都得安頓好。還有幾樁未了結的買賣,得叫花舌子催苦主拿錢領票,要是水頭實在太低,幹脆撕票算了。王胡子盤算來盤算去,覺得沒什麼遺漏了,封好信皮叫跑腿的崽子送去梓平縣城。正舒了口氣,忽然聽到院子裏吭裏哐啷地鬧起來。王胡子眉頭一擰,大步走出大堂,往台階上一站,叉著腰喝道:“雞貓子鬼叫的,瞎吵吵什麼?”院子裏幾十個土匪鬆開拉拉扯扯的架勢,站到一邊,“大當家的……”人群散開,中間就露出了個年輕姑娘,寬袖斜襟的藍布上衣,百褶黑布裙,白襪子黑皮鞋,剪著齊耳短發,雙手被麻繩反綁,秀麗白淨的臉上寫著驚恐與絕望。王胡子一愣:“他娘的,哪兒來的女學生?”秧子房邱掌櫃回答:“打邵寧縣的時候,不是綁了縣長的老婆孩子?這娘們兒當時護著小崽子,弟兄們就給一起綁來了。關在秧子房裏還不安分,想逃跑,被我手下給逮回來了。”王胡子走下台階,踱到女學生麵前,不懷好意地問:“你是那縣長的姨太太,還是姘頭?”女學生漲紅了臉,猛地抬頭,脆生生地說:“我是他們請的家庭教師!”王胡子笑起來,彎下腰仔細審視她的臉,“喲嗬,小姑娘膽兒挺大的啊。”邱掌櫃接口道:“國有國法,寨有寨規,肉票私逃,要穿花掛甲。大當家的,這可是歸我管,這幾個沒規沒矩的——”他用長煙杆兒一指對麵,“斜插一杆,想從我手上搶人!”“幹你娘!”炮頭馬遛說話的時候,麵上的刀疤扭曲起來,顯得異常猙獰,“水靈靈的娘們兒,落在你手上就剩張皮,糟蹋!你他娘的自己屌軟,還不許別人硬了是不是?”眼見幾撥人又吵嚷起來,王胡子從後腰拽出手槍,對天連放三響。院子裏霎時安靜下來。王胡子黑沉著臉,用槍口點著一個個腦袋:“這娘們兒,你們誰動過了?”“一個指頭都沒動!大當家的不發話,弟兄們哪個敢拔頭籌。”劉鷂子賠著笑說,“女學生,稀罕著呢,長得又不賴,不如大當家的收了做壓寨夫人?”“放屁!”王胡子怒罵,“老子不是你們這些下流坯!既然說到寨規,老子當年定下的規矩,‘不私吞公財、不禍害窮苦、不橫推立壓’,你們這些王八羔子都忘光了,啊?告訴你們,誰敢背著老子壓花窯,老子把他的人頭掛在寨門上!想睡女人,正兒八經娶一個,要不就去窯子裏找,別他娘的糟蹋好人家的閨女!”幾個土匪頭子被數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邱掌櫃吧唧吧唧抽著煙葉末,幹瘦的臉上隱隱泛出得意之色,“大當家的,這花票還是交我處置吧。”“你整天不見血就睡不著覺?處置什麼,既然是不相幹的,放回去得了!”王胡子不耐煩地揮揮槍口,支使人過去把女學生手腕上綁的麻繩解了。陳軍師瞅著覺得挺可惜,就湊到王胡子耳邊,低聲說:“大當家的,就這麼給放了?讓咱弟兄幾個跟她處處,指不定還能湊成對呢。”“處個屁。”王胡子也壓下嗓門,“人家眼界高著呢,能看得上你們這些老粗?再說,女人管暖被窩生娃娃就行,念什麼書。留個女學生在寨子裏,萬一迷了哪個弟兄的心竅,要興風作浪的。別說了,弄走弄走!”陳軍師拗不過他,隻得惋惜地歎口氣。王胡子把槍插回後腰,問:“會騎馬不?”女學生揉著手腕上的淤血,搖頭,遲疑了一下,又拚命點頭。“行啦,別裝了,摔死你。”王胡子叫人牽馬過來,一把將那女學生扛上馬,自己也翻身上去。他知道手下這些大小崽子都是餓昏頭的狼,要是叫他們送,不到半山腰一準給吃得渣都不剩,還是得親自跑一趟。被個土匪摟在馬背上,女學生慌亂地掙紮起來,王胡子扣著她的腰說:“瞎撲騰什麼?驚了馬摔下去,老子不撈你。”女學生不敢使勁了,又感覺王胡子的手規規矩矩地搭在她腰側,沒有四處亂摸的跡象,僵硬的身軀一點點放鬆下來。下山後馬兒撒開蹄奔馳,她緊閉起雙眼,覺得自己像要展翅飛起來,害怕又中摻雜了一絲莫明的興奮。冷風撲打著單薄的衣衫,她瑟縮了一下,感到後背貼著土匪頭子的胸膛,那股熱意讓她的臉頰辣辣地燒起來。前方山坳裏漫起陣陣煙塵,一輛重兵護衛的吉普車在不遠處歪歪扭扭地開著,車前後的步兵與騎兵部隊加起來,至少有三四個團。王胡子眯起眼一望,心尖猛跳了好幾下——竟然在這裏碰上,他這是……去跟人幹仗?他下意識地扯住韁繩,吉普車很快開到他身側停住,車窗搖下來,探出虞師長似笑非笑的臉:“真是巧遇,大當家的,就你一人?帶著壓寨夫人走娘家呢?”王胡子向來活泛的腦子裏亂哄哄一片,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不是,什麼壓寨夫人,就是個女學生,我送她回娘家,啊不,是回縣城……他娘的,老子什麼也沒幹!”虞師長已經把即將成為王團長的王胡子當成自己部下了,因而比起之前,臉色和悅了不少,“不錯嘛,還是個女學生,挺有眼光的。是該別幹啦,金盆洗手好好過日子吧。”他越是好聲好氣,王胡子越是心慌,心一慌就更解釋不清楚了。“都說了跟老子沒關係!咳,老子難得發一次善心,他娘的發成禍秧了……”他一急之下,翻身下馬,順帶把那女學生也拽下來,拉開吉普車門就往裏塞,“老子不管了,你接個手,給她送回去吧。”說著又跳上馬,狠抽一鞭,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奔出大幾裏地,他猛地勒馬,腦子裏這才轉過彎:又不是勾搭小姨子被媳婦兒捉奸,老子瞎慌慌什麼!走到山腳下,他又反應過來:老子這是幹啥?給他送個女人暖被窩?他看不上窯姐,難道還看不上女學生……幹!老子給他保媒拉牽啊這是!豁然驚醒的王胡子,無比痛恨起自己的一時糊塗,調馬回頭就追。非把那女學生弄走不可!他惱羞成怒地想,姓虞的要舍不得,老子就一槍把她給崩了!虞師長的車廂裏,忽然多出個漂亮的女學生,還是被土匪頭子硬塞進來的,這令他意外之餘,煩惱頓生。——他這次領了大隊人馬,要去跟衛民軍幹仗,怎麼可能帶著個女人?把她丟下車不管吧,又覺得有些殘忍。虞師長沒奈何,隻好問:“你叫什麼名字?要去哪裏?”女學生對陡然變化的新情況還有些愕然,但她很快就注意到對方熨得筆挺的寶藍色軍裝和金燦燦的領章,知道這肯定是個高級軍官,臉上一下子迸出了希望:“我叫葉瑜曼,從省城來找我表哥的,聽說他在救國軍裏當參謀,就是不知駐紮在哪個縣……哦,他叫崔尚如!”虞師長聽這名字耳生,又問方副官。方副官搖頭說:“各師各團參謀加起來幾十上百號人,哪能都認得。”女學生頓時就紅了眼圈。虞師長被迫接了個燙手山芋,丟不是,不丟也不是,頭疼之下叫了幾個勤務兵過來,吩咐他們把這女學生先送回梓平縣安置,自己則繼續領著人馬,浩浩蕩蕩前去報仇血恨。等到王胡子趕回來,部隊早開出好幾裏外了。他不甘心地轉悠了幾圈,沒有尋見,隻得泄氣地回山寨去。虞師長打仗很有特色,一般是不輕易敗的,因為也不輕易打。他非常之愛惜羽毛,又是不肯吃虧的主,故而要先估摸好對方人數、配備等等,掏出紙筆來計算計算,感覺成功率在七成以上了,才點頭下令出擊。倘若覺得勝算不足,即使敵方從他眼皮子底下過去,他也看不見。虞師長自言“不打沒把握的仗”,他的手下則管這叫“柿子揀軟的捏”。田司令對此發過幾次火,但又莫可奈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虞師長確實是常勝將軍,而且關鍵時刻,他從不掉鏈子。今次虞師長就稟持了一貫作風,專挑衛民軍的落單部隊、兵力薄弱的駐地偷襲,連打帶搶,一得手就跑,換個地方接著打。同時把譚麒任轄下未設防的大村莊、小縣城洗劫了個遍——這點跟土匪王胡子如出一轍。如此隔三差五地騷擾,把衛民軍各部鬧得雞犬不寧,甚至折損了一個倒黴的團長——恰恰就是在獅頭山腳下,把虞師長的警衛營打得稀裏嘩啦的那個。等到衛民軍集結了大部隊開始反撲,虞師長已經帶著人馬和戰利品從葫蘆溝撤回嵐水縣了。衛民軍要想攻下縣城,須得跟虞師長和餘師長同時幹上,且新投了救國軍的獅頭寨還在邊上等著撿便宜呢。為了避免被兩頭夾擊,衛民軍的兩個師隻好自認倒黴,悻悻然退兵。等敵軍撤了,虞師長立刻拉著隊伍和戰利品走人,一根毛都沒給餘師長留下。餘大年那個氣啊,早知道寧可被田司令責罰、跟三師徹底翻臉,也要把虞昆山攔在縣城大牆外頭,死活不讓他進來!在他找後悔藥的工夫,虞師長回到了梓平縣,把搶來的大洋進貢一部分給田司令,其他錢糧槍械分發給各團,超編的那部分也可自給自足了。虞師長這趟差出了近一個月,把件事情給疏忽了。——那個被送回梓平的女學生,勤務兵不知她與虞師長究竟是什麼關係,隻好先安置在虞府後院裏,又怕跑了沒法交代,就派人看管著不讓外出。過了些日子,救國軍上下就順理成章地認為,虞師長有內室了。虞師長一回縣城,就麵臨一個尷尬的局麵,不少人都在問他:虞師長/師座/昆山哪,啥時請大家喝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