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迷心竅(1 / 2)

8虞師長留王胡子吃晚飯,絕不是出於自願。對方賴著不肯走,而他剛剛在人家身上動鞭動槍,現在火氣既然消了,也不好翻下臉來趕人。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他本想把王胡子的匪幫收入麾下,對方卻支了個獨立團的損招,讓他的計劃落了空——但好在,也沒歸入一師二師,情況還不算壞到極點。如今隻能想辦法,把王胡子拉到自己這條船上,與他手下大半個師的力量聯合起來,對抗一師二師。得把他當成——至少要讓他認為是——自己人,光是賣人情不夠,這土匪頭子精滑著呢,不給他點實打實的好處,隻怕還上不了鉤……虞師長沉默地籌劃著,筷子拈在手指上一動不動。王胡子把一碗油淋淋的紅燒肉扣在白米飯上,扒拉得正歡,抬頭見到虞師長的手,忽然就覺得新奇。虞師長的手長年累月裹在白手套裏,難得拿出來見見天日,如今在燈光下看,一根根就像白玉雕成似的沒有半點瑕疵,該尖的地方尖,該圓的地方圓,線條很是美好,有時從白而薄的皮膚下麵,隱約透出點淡青的血管。王胡子看著看著就發起了呆,就像對著成色極好的玉器,總想端在手上細細把玩,又怕被手汗鏽蝕,被厚繭磨損了質地。最後是虞師長先回過神,“發什麼呆呢,吃啊。”王胡子抹抹嘴,拿起酒瓶給虞師長斟滿,“來,師長,喝酒。說起來,咱還沒一起好好吃過飯,今兒是頭一遭呢。”入冬天冷,虞師長晚上也常喝點酒暖身,今天不知是因為心情鬱悶,還是想借酒桌上的好氣氛拉近拉近關係,就順應地多喝了幾杯。“王大當家的,啊不,現在該叫王團長了。”虞師長說,“你這個獨立團想得好啊,除了隨時聽候田司令的差遣,哪兒有缺往哪填,哪兒需要往哪安,發餉時耐心等一等,打起仗來盈虧自負,其他也就沒什麼不好的地方啦。難怪我們三師請你不來,這是廟小香火稀,供不起大菩薩呀。”王胡子聽著覺得這話不對味,隻好嘿嘿一笑,“哪兒的話,是咱土匪當了這麼多年,愛嘛嘛地野慣了,就怕頭上有人管。既然定要被管,也巴不得這緊箍圈兒越少越好不是。”“也是,你平日裏占山為王,隨意慣了,入軍畢竟不比落草自由,除了上峰的命令要聽從,這同僚之間也得多相顧及,否則雖說不至於明目張膽地幹仗,這扯後腿使絆子之類的可就防不勝防了。”虞師長似笑非笑地啜著酒,“一師和二師的師長見過沒?有空不妨去拜訪一下,送送禮,拉拉交情,以後處事也方便些——對了,那餘師長脾氣是衝了點,範師長說話也有些陰陽怪氣,不過隻要忍得一時,過去後也就沒事了。”王胡子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就算投軍,老子也是單門獨院,誰的氣也不受。餘矬子他們頂好別來招惹,否則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話是這麼說,一師二師足有兩三萬人呢。”虞師長夾了一筷冬菇筍尖,不緊不慢地說。“光是人多有個屁用,盡是混軍餉的老兵油子,打起仗來出工不出力。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手下那些崽子,又硬又狠一個頂仨,放出去那就是一群嗷嗷叫的狼!”虞師長想,你要不是悍匪,我還看不上眼呢。於是又添了把火:“你放心,事情要真到那一步,我也不會坐視不理。三師好歹也有萬把人,屆時隻要王團長招呼一聲,我虞某人義不容辭。”王胡子頭一回聽虞師長對自己說話如此溫軟——簡直可以說是貼心窩了,又是感動又是激動,一激動就有些控製不住,筷子往桌麵一搭,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師長,你……你真好啊。”虞師長垂下眼皮,盯著那隻蒲扇似的糙手,微微蹙起眉,倒不是因為被抓得生疼,而是正在努力回憶:這王胡子吃飯前,到底洗過手沒?王胡子因為嚐到了甜頭,也就不計較虞師長拿話給他下套,反正他也樂得跟虞師長上同條船——要是能再上同張床,那就好到他姥姥家去了!虞師長心底的一件事稍稍有了點著落,喝著酒,又想起那沒有著落的五萬大洋。搶來的錢糧作為軍餉都發放到各團去了,難道還能向團長們要回來?就算團長們肯還,他也沒這個臉收哇。思來想去,也就眼前這個土匪頭子有錢,拿個五萬十萬出來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一點虞師長是很清楚的,萬一王胡子以此為要挾,或是提出什麼苛刻條件,他虞昆山更是丟不起這個麵子。難哪!虞師長鬱恨地長歎口氣,邊暗自罵著這群兵痞、丘八、蠻不講理的東西,邊一杯杯地灌悶酒,不多時,就有了七八分醉意。——若是平日,他是不會在外人麵前喝這麼多酒的,今天一來在自己家裏,外麵全是警衛兵,二來心情不好,因而酒勁也上得特別快。虞師長喝得有些燥熱,同時也覺得困乏,解開領口兩粒扣子,起身走到臉盆邊擦了把臉。回頭見王胡子還賴在椅子上,手捏酒杯望著他發怔,就下了逐客令:“王團長,你看這麼晚了,你那些兄弟還餓著肚子吧?”“這些崽子精著呢,自己會上街找食兒吃。”“要是夜深了,上山怕是不太安全。”“放心,咱個個身上帶著家夥。”虞師長忍無可忍,直截了當地說:“我要休息了!”“哦,哦。”王胡子如夢初醒地放下酒杯,“你歇著吧,我走了。”虞師長大約是困得厲害了,一句客套話也不說,徑直走進裏屋去。王胡子快出房門時,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正見虞師長解了腰帶,把手槍擱在桌上,脫去藍呢軍服上衣,露出裏麵的白襯衫,又朝窗外喊了聲“小孫”,就側身歪倒在床沿。腳還挨在地上,人已抱著棉被睜不開眼了。王胡子覺得心髒在腔子裏狂蹦,節奏全亂套了,剛喝的酒一股腦湧到頭頂,在耳朵裏咕嘟咕嘟冒著泡。他挪了挪腳底,不是往外,而是往裏走,邊走邊自我安慰:他這麼睡要著涼的,我就過去幫他掖好被子……王胡子走到床邊,已然出了一頭細汗,他深吸幾口氣,平複一下悸動的心跳,蹲下身脫去虞師長的馬靴,將雙腿抱上床,又伸手去拉扯他胳膊裏的棉被。虞師長迷糊中受到了騷擾,翻個身,把棉被卷到身上,嘴裏不明不白地嘟囔幾聲。王胡子一驚,以為他要醒了,縮回動作等了一小會兒,發現他眼睛還閉著,睫毛在臉上拉出兩道纖長的黑影,嘴角頗不安寧地輕抿著。王胡子又伸出手指,在他雪白的臉頰上蜻蜓點水地碰了一下,渾身的血霎那間就燒起來了。幹脆就趁這個機會,把他睡了,至於怎麼善後……他娘的,顧不了那麼多了,先睡再說!王胡子把手□□棉被裏,摸到挺括的襯衫,又從衣擺探進去,才算真真切切地觸到了虞師長的肌膚。虞師長的肌膚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般,光滑細嫩好像煮熟的蛋白,卻比想象中更結實和充滿彈性,實在令人愛不釋手。他很想用力揉捏幾下,又覺自己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要是把虞師長磨傷可就太不該了,便放輕力道,從腰腹到胸口來回摸了幾遍,單膝往床板上一跪就要爬上去。虞師長側過身,雙腿朝前蜷起來,又咕噥了幾句囈語:“丘八……合著欺負我……沒一個好東西……王八蛋……”王胡子這回聽清楚了,虞師長做夢還在罵人呢,忍不住笑起來,低頭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我給你報仇,別氣了,啊。”虞師長仿佛在睡夢中聽到似的,哼唧一聲作為回答。王胡子正胡亂扯著自己的腰帶,外屋的門被人敲起來。勤務兵小孫邊敲門邊喊:“師長,你叫我呢?”像被當頭潑了盆冷水,王胡子猛地清醒過來:外麵院子裏幾十支槍,一聲令下就能把他打成篩子,為了睡一次虞師長,連命都不要了?——虞師長固然是要睡的,可要他拿命來換,而且還不一定能上手,那也太不值當了!又不是以後再沒機會,找個穩操勝算的時候不好嗎,何必急在今晚!王胡子一麵罵自己色迷心竅,一麵急急跳下床整好衣服,大步往外走。小孫正好推門進來,手裏端了盆熱水,白毛巾搭在肩膀上,見到王胡子很是吃驚:“王……團長還在哪?”他探頭往裏屋看,虞師長卷了一角被子,合著襯衫外褲躺在床上,又說:“哎,怎麼就睡了?要是醒來發現沒給他洗腳換衣服,又該發作了。”他一頭紮進裏屋,“不送了啊,王團長,出去麻煩帶上門。”王胡子頭也不回地說:“不用送不用送,叫外頭弟兄把槍端穩點,別走火就行。”第二天虞師長醒來,隱約記得夜裏喝醉了酒,直接就倒床上了,然後有人對他說話來著。他扶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感覺那時應該把王胡子攆出去了,又感覺好像還在屋裏,就叫小孫進來問道:“王胡子昨夜什麼時候走的?”小孫說:“師長喝醉了躺床上以後吧,我聽見你喊我名字,就端水進來,王胡子正往外走呢。”虞師長有點狐疑地嘀咕了一句:“他吃飽喝足了怎麼還賴著不走,我這裏又沒啥可順的。”說到順字,他心裏一動,忽然想起那對心愛的勃朗寧小手槍,轉頭往桌上一瞅,就剩單支孤零零地擱在上麵,這才記起,另一支被王胡子奪下後,始終沒還給他。土匪!走到哪也改不了那賊手!虞師長很不齒地想,算了,一把槍而已,他愛拿就拿去吧,反正我現在不缺槍。我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