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程激昂(3 / 3)

“沒,也沒啥要緊事……有陣子不見,就想著來看看總座……”趙團長在料峭的二月天裏賺了一手的冷汗,連眼睛都沒處放,慌亂中低頭對上虞司令鋥亮的馬靴,便將視線死死釘在上麵不動了。

虞司令笑了,用鞭梢在他肩膀上很和藹地敲了一下,“原來是想念我了,嗯?”

趙團長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就跟中了魘似的,昏頭昏腦地幹了件傻事,在上峰麵前出了醜,很是尷尬與惶慚。

虞司令的目光在滿院荷槍實彈的大兵們身上兜了一圈,很隨意地問另幾位團長:“你們也是來看我的?”

無有一人吭聲,團長們勉強點頭,一致別過臉轉開眼睛,備受煎熬地看草地看石階,看踢翻了的花盆。

“弟兄們惦念著我,這份心意我虞某人收下了,但這裏是司令部,是我的私邸,三師各團加起來足有三萬餘人,都在這兒安營紮寨,恐怕容不下吧。”虞司令稍微提高了點音量:“要不,我搬出去,把地兒騰給你們?”

這話仿佛一柄錘子擂在胸口,趙團長連忙大聲說:“是小的們犯混了!總座,我這就把人都撤回去!”

既然虞司令肯息事寧人,其餘幾個團長營長巴不得順竿下樹,很自咎地口頭檢討一番,拉了各自的隊伍,急切地想要從這件過程激昂結局窘然的荒唐事中擺脫出去。

李副官見這場幾乎可算是犯上作亂的暴動竟草草地處理了,連懲治也沒有一個,頓時大急,剛叫了聲:“總座,不能就這麼算了”就被虞司令狠狠瞪一眼,打個激靈,把後半句噎回嗓子裏。

“立正敬禮!”不知道誰起頭一喊,滿院的兵們提槍正容,齊刷刷朝虞司令行了個莊重的軍禮,而後迅速而井然地離去。

虞司令暗自籲了口氣,這才將目光投到角落裏臉色慘白的崔尚如身上,冷笑道:“崔參謀長,你是真有能耐啊,看來是我大材小用了!”

崔尚如自知一腳踏錯,眼下是在劫難逃了,惶恐懊恨與絕望之餘,又隱隱生出一股如釋重負的輕鬆。這令他異常矛盾地混亂起來,既想拔槍開火,再不用見虞司令眼中的輕鄙與失望;又想聽虞司令再親熱地叫他一聲“學琛”,然後自己便可以帶點委屈意味地抱怨:“總座,您怎麼就不能早點回來呢?哪怕早一兩天也好啊!”

無數念頭紛至遝來,雜亂無章地在頭腦中碰撞衝擊,他覺得疼痛難忍,用雙手抱住腦袋,慢慢地蹲在地上,發出了一聲長而淒楚的嗚咽。

虞司令走下台階,在他麵前停下腳步,低頭,看見一團顫抖蜷縮的身軀。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覺得連憤怒的情緒都懶得去調動了。

他欣賞與提拔過這個青年,在對方潦倒到幾乎混不下去的時候。他所有的一切,地位財富,甚至破鏡重圓的妻子,都是拜自己所賜,可回報的又是什麼呢?

虞司令仰頭看天,蒼穹灰蒙蒙地將暗,惟有天際一片彤雲烈烈地燒著,仿佛火焰般野性而融暖。他怔怔地久望著,忽然歎息似的說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盡是讀書人……崔尚如,你連個土匪都不如。”

夜色沉沉地籠罩,崔尚如腳步僵硬地走過陰暗潮濕的小巷,一臉麻木,幽魂般飄向家門。

解除軍內一切職務沒收全部家產限期驅逐出省……他已無法再思考,虞司令最後肯放他一條生路,是為了平定軍心的政治需要,是對取他性命根本不屑一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現在他隻迫切地想回家,抱一抱妻子與尚未出世的孩子這是一無所有的自己僅剩的東西了。

家中靜悄悄的,客廳臥室……四下裏闃無一人。

崔尚如被無邊的恐懼淹沒,瘋狂地奔跑在每個房間,大聲呼喊妻子的名字。

折騰到筋疲力盡後,他委頓地癱倒在書房的椅子上,發現桌麵上用小石塊壓著的幾張信紙他與啟明留下的那個聯係人的通信。

另一張單獨放置於旁的信封,封麵上是葉瑜曼的字跡。

崔尚如用顫抖的手指拆開妻子留下的信,“離婚合約”四個字躍然眼底,如同一道致命的雷電擊中了他的神經,在腦中炸裂成一片尖銳的空茫。

他萬念俱灰地呆滯許久,拉開書桌抽屜,取出一支上了膛的手槍。

槍口抵住太陽穴,手指卻遲遲扣不下扳機。

終於明白自己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後,崔尚如無力地垂下胳膊,起身拖著頹敗的腳步,慢慢走進門外的黑夜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