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三個故事(1 / 2)

那天晚上他了無睡意地躺在床上,看著床頭櫃上的時鍾。

這是他所能想象中過得最慢的一晚。媽媽光是煮個冷凍千層麵就累壞了,所以在看《東倫敦人》時,不到五分鍾就睡著了。康納討厭這出連續劇,但他還是會幫她錄好,再為她蓋上一件絨毛毯之後去洗碗。

媽媽的手機剛剛有響,但沒吵醒她。康納看到是莉莉的媽媽打來的,就讓它直接進入語音信箱。他在餐桌寫功課,輪到寫馬老師交代的書寫生命作業時就停筆了,然後在房間上網玩了一會兒後才去刷牙,接著回房睡覺。他才剛關燈,媽媽就帶著極度的歉意,非常無力地走進房間,親了親他道晚安。

幾分鍾後,他聽到她在浴室裏嘔吐。

“需要幫忙嗎?”他在床上喊著。

“不用了,親愛的。”媽媽虛弱地回答,“我現在好像比較習慣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康納也比較習慣了。療程的第二天和第三天總是最糟的,那幾天她最疲憊、也吐得最厲害,這似乎已變成常態。

過了一會兒,嘔吐聲停了下來。他聽到浴室的燈被關掉,她的房門也關了起來。

那是兩小時前的事了,從那時起他就躺在床上清醒地等待。

等什麼呢?

他床邊的時鍾寫著12:05。接著12:06。他仔細檢查房間的窗戶,即使晚上很溫暖,窗戶還是關得緊緊的。他的時鍾滴答一聲到了12:07。

他起身,走向窗戶看出去。

怪物站在花園裏,朝著他看回來。

打開,怪物說。它的聲音清楚得就像沒有窗戶隔在他們中間,我要跟你談一談。

“是呦,當然。”康納壓低聲音說,“因為怪物總是要這麼做。要談一談。”

怪物笑了,那真是猙獰的畫麵。倘若要我來硬的,它說,我樂意至極。

它舉起滿是樹瘤的拳頭,敲擊康納房間的牆壁。

“不!”康納說,“不要吵醒我媽。”

那就出來,怪物說。即使在房間裏,康納的鼻子也充斥著潮濕的泥土、木頭與樹汁的味道。

“你找我幹嘛?”康納問。

怪物將臉貼近窗戶。

不是我找你,康納?歐邁利,是你找我來的,它說。

“我又沒事,幹嗎找你。”康納說。

還沒有,怪物說,但你遲早會有。

“不過是一場夢。”康納在後院邊跟自己這麼說,邊看著夜空裏月光下的怪物剪影。他雙手緊緊抱胸,不是因為天氣冷,而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躡手躡腳走下樓,打開後門來到外麵。

他還是覺得很平靜。這真奇怪。這個惡夢——它確確實實、毫無疑問是個惡夢——跟別的惡夢天差地別。

舉個例來說,它既不令人害怕,也不會造成驚慌,更沒有一絲黑暗。

然而怪物出現在這兒,就像是晴朗的夜晚一般清楚,矗立在他麵前十到十五公尺高的怪物,在夜裏沉沉地呼吸著。

“這隻是一場夢。”他又說了一次。

那夢又是什麼呢?康納?歐邁利。怪物邊說邊彎下身,把臉湊近康納的臉。又有誰敢說這以外的一切不是夢?

怪物一移動,康納就聽到怪物巨大的身子裏發出吱吱嘎嘎碎裂的聲音。他也看到怪物結實有力的臂膀,一束束巨大的交錯枝條,在樹的肌理中不停地翻騰轉動,連接著樹幹組成的大胸膛上,頂著一顆頭和隨時可以把他一口撕裂的牙齒。

“你是什麼東西呀?”康納問,雙手抱得更緊了。

我不是一個“東西”,怪物皺起眉來,我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