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勞拉快跑(2 / 3)

幾分鍾後,勞拉出現在23號水果鋪旁。心情不錯,一身泰國裝扮,加上她的大胸脯,遠遠看上去像極了一個人妖。幾個女人站在店鋪門口打毛線,把線球相互滾來滾去,並不時把頭湊在一起盡力眨眼以便觸碰到各自的睫毛。當其中一個被誇獎為長睫毛時,就會抖著下巴哈哈大笑起來,露出肥厚的牙床,同時把左肩(或者右肩)隨便朝哪個人身上蹭上幾下以示快樂。她們都不是我的朋友,勞拉這麼想著,手裏的絲巾再次攥緊了些。這裏離旺鋪實在遠了點,搭馬車過去需要花上兩個多鍾頭,跑上這麼一大段路去拍賣一件小東西就太麻煩了,還得用去一大瓶香熏油的錢。勞拉在太陽下蹲下,這才發現自己一覺睡到了將近正午。耳後和腋下都有點黏濕了,此時街上人也極少,一個乞丐,三兩個走動的花傘貴婦,一些零星的吵架的商人,以及鎮子裏隨處可見把毛發紮成噴泉的狗。

等了許久,終於有個男人看起來還算闊綽的樣子。勞拉猛地起身,快步趕上去把捏著藍絲巾的手朝他麵前湊了過去。

“天氣好,賣你100.”

男人有些被嚇到,急劇停住,腮邊的肉由於慣性抖動了一下。

“這可是好麵料,這色質,嘖嘖。”勞拉把絲巾在手中攤開,挺了挺胸脯,距離一下子拉近不少。

“是這樣的小姐,可我不需要,它呢——”男人看清勞拉的臉時把“呢”字拖了很長,另一邊用手指撚起絲巾的刮角反複揉搓,“看上去是有些舊了呢。”

“作為我的貼身小物已久了,”勞拉用絲巾遮住嘴巴笑,然後把它抖得娑娑響,“否則哪值100呢。”

“價錢倒真不成問題。如果你明天早晨沒有預約的話……”

“它是您的了先生。”

男人這下把絲巾完全地握在了手裏,放在鼻前嗅了一下,咧開嘴笑了。既而抖開,在太陽下看了好一陣,然後用中指和食指從口袋裏夾出50元,“剩下一半明天就看你了。”

還算順利,勞拉想。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生日啊!她捏著50元錢在街巷來回走動,途經各種餐店都覺得不足以把這些錢充分用掉。我得找個最奢華的地方,並且找人分享我的喜悅。她迅速買了幾支蠟燭,然後站在太陽底下視線最好的位置朝每條街打量去。這下,她透過櫥窗看到許多平時不常見到的美女,她們高挑,優雅,白皙,尊貴,把手指微微翹起讓人親吻,垂眸收頜,動作緩慢,進食極其微小細致,牙齒如小貝般把生菜葉輕輕咬出哢嚓聲。這些細微聲響是勞拉想象出來的,但她因此開心起來,她拿定主意進入一家甜品店,要了最甜膩的冰淇淋火鍋和八成肥牛,捧著一紮啤酒挑了臨窗的座位坐下。這下全鎮的人都有可能看見這樣一個女人了,對熱量和禮數的無視使她像個男人般豪氣衝天,盡管她並不知道此時人們更願意相信坐在這裏的是一個人妖。這期間,她遇到很多老相識,她舉起啤酒隔著玻璃熱烈地朝他們打招呼,叫喊,飛吻,這些舉動都叫人意外,同時氣氛已被她一廂情願地調動起來。她想的是,這是一個多麼難得的好日子,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他坐在我的對麵為我歡唱生日歌,那可真是要命的事了。

她的快樂持續到她離開這家甜品店,還剩七枚硬幣,可以打輛車回家了。她琢磨著,最終決定買了一小束玫瑰。現在她的節目都完結了,她把玫瑰纏在發辮上,天色暗下來,街道剛剛顯露生機。

勞拉現在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或許是想起昨天的夢,或許為了消耗高熱量的晚餐。她跑起來,心中滿是快樂,並且有了微微醉意。現在街道上奔跑的隻有她一個,勞拉就成了“真正的”真正的勞拉,而不是僅用於區別的副詞。她逐漸覺得奔跑的作用是用來思考問題,由於奔跑的疾速,成團的問題現在撕裂開來,成為長且尖利的東西,她的高跟鞋發出激烈的叮叮聲,每一腳都可能嵌入地麵,醉的慣性也使她越發肆意地搖晃起來,把頭盡量後仰,張著嘴巴猶如一條落難鯉魚。

古怪老太婆家的鬃床果真能讓黃瓜走俏嗎?想到這個問題她不禁開心起來。鎮上的女人果真都是同性戀嗎。大卡小卡的褲子口袋裏永遠都有團洗爛的衛生紙嗎?兩個做著下賤勾當的男女能夠互稱善良嗎?50元除了能吃上一頓冰淇淋火鍋買上一束玫瑰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沒錯,還能把她買上一次。這就是說,一條絲巾的價值相當於勞拉的一夜外加一頓生日晚餐,但大卡小卡是會趁這個時候去狠狠偷上一筆的,這樣一來,絲巾的價值就遠不止這些了。這樣想就對了,明天得叫那個矮子別再心軟了,起碼應該偷足50元的東西。這個賊,她想,還真派上用場了。可這無論如何不能同白天那個羞澀少年聯係在一起啊,人真是多皮動物,沒錯,他是個變形金剛。

她樂不可支。一跤摔倒在大卡小卡的門階上。

“你為什麼要在白天如此羞澀呢?”

“我不知道,可那並非做作。你知道,我誇你善良,也是出於真心。”

“你太惡心了。你是個猥瑣的人。你把褲子曬得滿陽台都是。”

“不啊,它挺好的……”

“你的哥哥呢,那個高個?”

“我還是帶你去看姑媽吧?!”

“她和你的哥哥有關係嗎?”

“她可比哥哥有意思多啦。”

勞拉當然沒去看大卡小卡的姑媽。

她成功勾搭上一個叫做烏的人。叫做烏的人是鎮上最年輕的花草修理工,勞拉在大卡小卡的花園裏看到他,當時他的大半個身子都鑽進了葦叢,露出半圓的年輕的屁股。等他站直了身,才把一張少年的臉呈現在勞拉麵前。鼻頭尖脆透明,淡眉淡眼,嘴唇短厚,像新摘的紅肉椒。

此後勞拉開始想方設法誘騙叫做烏的少年。起先以為他是大卡和小卡的高個頭哥哥,後來在壞老太婆的兒子那裏否定了這一點,同時還得到一些關於少年烏的零碎資料。她趁他外出剪草時偷偷在他家裏放上新鮮草莓,從窗戶口扔進一本本有著精美繡花封麵的詩集、幾片玫瑰魚幹、一枚發夾(她常戴的那種)、澆著心形果醬的麵包片(當然下麵有她的名字縮寫)……甚至是一捆上好絲襪。她幾乎把一切她認為可人的小玩意兒都送給他,都想送給他。一個懷有如此少女般小心思的姑娘總是很容易成功的,加上小矮子大卡小卡的幫忙(他經常不留痕跡地撬開少年烏的房門以便勞拉做上一些手腳),他們終於出雙入對啦。

少年烏毫不猶豫地搬進勞拉的小屋與其同住。這使勞拉的生意被迫告一段落,有天少年烏指著門上“停幹”的告示表示了疑問,看見邊角翹起,就用舌頭小心地舔好,他的所有舉止都像個脆生生的孩童。此時他用奶味十足的嗓音說停幹就是停止營業的意思嗎,隨即大力讚賞此名詞的簡約,那聲音盡量壓低並像是被迫堵在嗓子眼一樣發出艱澀痰氣。是的,寶貝,你真聰明。

兩個人就親吻起來。期間換了三種姿勢,像連體嬰那樣從台階挪進裏屋,並換氣三口。他們顯然吻了很長時間,估計由於誰也不好意思先行鬆開,就這麼一直吻到桌子旁,有意無意地碰掉一個茶杯,終於在慌亂中把吻結束。

“你都營業些什麼呢,是你常扔進我窗戶的那些小東西嗎?”

“差不多吧,要知道那些可愛的零碎的物件,人們總很容易被打動。”

“這倒是,比如我。”

“真是一點也沒錯。”

兩個人又吻上了,胳膊和鼻頭都如同連續的海綿體。

這期間,勞拉完全是個春心少女了。她在白天曬太陽,種花,把一些尚未適應變化的男客謝絕出門,然後坐在台階上等候少年烏,耳朵用音樂塞住。她已經故意地去聽些輕音樂了,多明妮嘉或者神秘園,但她還是很喜歡明卡小調,就把多明妮嘉藏在口袋裏,遠遠看見少年烏,才把小黑匣的卡帶換掉。少年烏的長胳膊把她緊緊箍上好幾圈,他們每次都能從門口吻進裏屋的小塌上……生活實在無可挑剔,勞拉無數次獨自感動得流淚。為了避免很快失去這些,勞拉很小心,從此遠離熟識的人,連同壞老太婆和她的兒子,並對黃瓜的市價失去熱忱。少年烏的到來,使房間變成了奇怪的容器,她總能感到一些正在悄然進行的變化,作為一個懂得享受的勞拉,她甚至可愛地想到:如果現在的生活是瑞士糖果那麼這些新奇的小變化也是糖果紙的閃光而已。盡管奇異事件不斷發生,牆壁有了漸變的顏色,醬油裏長出豆芽,而房屋也總在夜裏發出劈啪膨脹的聲音……

“原來愚蠢的女人都是戀愛造就的。”現在,即使是在馬路上,隻要是勞拉的身旁,總會有人這麼說。

停止營業,生計就成了問題。不能行竊的大卡小卡也隻有去集市賣果子了,這種行當也不是每個季節都能進行。可誰都知道小鎮的時間是飛快的,任何時候我們都能說上一句:“啊,秋天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