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勞拉快跑(1 / 3)

◎木木爽

第五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獲得者,中國少年文摘知名編輯。

這樣一個女人,她跑到風中脫光衣服。她從酒吧出來,那裏剛剛發生一場槍戰。當然這與她無關,總之她一改倦怠神情驚叫著逃出來,並且看上去有了那麼點興奮。現在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個孤獨的充滿悲愴的女人了:她的裸體上有風的刮口,背景是漫天黃沙,滿麵淚痕。

這樣的女人很多,湯姆提克威把她們取名叫勞拉,於是有了滿街的勞拉,這是她們共同的名字。大多體胖,多肉的胸脯在奔跑中晃動,景象壯觀。金發,白膩膚色,眼角或者鼻下有突出的肉痣。所以當真正的勞拉在她們中間奔跑時,嬌小黝黑的身軀就備受關注起來。“真正的”隻是一個用以區別的副詞,整條街的勞拉都是平等的並由於她們都在奔跑,使得“被關注”也隻是獨自的事情。所以勞拉很想回到一片黃沙中再次蒼遠一次,她極力想要跑到街的盡頭,腳步越來越快,帶動了整個群體的速度,就有人開始高聲咒罵起來,但步伐毫不怠懈。

勞拉就想,這越來越像是一場夢了。夢魘。就是這麼個詞。這通常都是個圈套,當然你也可以盡情享受,勞拉最終選擇後者。她想此時她的真身是在哪裏的床上呢,這麼一想就很有意思,身邊躺著的是個怎樣的男人,有著怎樣的毛色和惡癖,是否口臭,鼻毛幾許壞牙幾顆?用這麼一連串的疑問作為消遣,勞拉的奔跑就完全與體能無關了。她這樣想著,越跑越快,最後很可能便飛了起來。勞拉想,我的天,我的天,現在真是無比接近了。盡管所有人都仰頭可見她的下體,勞拉還是被自豪感充斥著,極力挺胸,並保持兩腿的微小間隙以使穿過的氣流不那麼鋒利。

“真是一股惡臭。”古怪老女人像往常一樣在清晨啐了口唾沫,她在自家陽台剔牙,麵皮已皺如核桃。勞拉看到這樣一個人,就立刻俯身到她的麵前,但也迅速地後悔了,她認識這個老太婆,當街辱罵過她並在她的菜籃裏裝滿牛糞。她這麼突然地出現在她麵前,本想把她嚇住,卻被從她牙縫裏迸出的肉絲彈了個正著。而老太婆自言自語過後就揉著嘴皮滿意地進了房屋,全然無視麵前這個從天而降的人。她見到她兒子在我的床上時可不是這副表情!勞拉攥著拳頭跳起來,不過我甚至不清楚她兒子的相貌,那屋在夜裏可是黑咕隆咚的,還有她家那張破爛的鋪著潮濕被褥的鬃床,幾乎能把大腿蹭出血口,這婆娘可真會算計。她透過窗戶朝屋內看去,發現臥室變成了剛剛那間酒吧。一個滿臉正氣的有著渾圓腦袋的男人正在電視裏做節目,電視機懸掛在牆壁的右上角,使得每個人都得仰起脖子翻著眼皮去看,而那些食客三五成群,輪換著咬住彼此的耳朵。“我會和他們戰鬥,就像電影劇本一樣。”瞧那鬼節目在放些什麼呢,開始有女人掩著鼻子模仿英國貴婦的嬌笑了,“那完全是句蹩腳台詞。”她們說,並獨自發出哧哧的聲音。

賤人們都還不知道吧,就在這裏,即將發生一場惡鬥。勞拉得意地想,那時就看她們的狼狽樣吧,婆娘們。節目依然在繼續,對於戰爭的報道使整個屏幕呈現了高亮的色態,女人像長筒絲襪一樣又臭又皺的脖子此刻相互纏繞在一起,口中流出白色的涎水,而下體仍不失時機地交媾,勞拉極力誇大她們的肮髒,汙血,黏稠汁液和龐然性器。“該死的,我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了。”但她立刻從喉尖湧起一股熱乎乎的穢物來,吐滿了窗台。此時她的小情人X跑到陽台來哭泣了,他是先抽了一支煙之後開始涕淚縱橫的,他是一個虔誠教徒,也是因為如此,他的雙腿坐成禪狀,並把細瘦的手伸了進去,像是探入一個陰濕的囊中。某個女人伸頭不小心看到這一幕,覺得受到了莫大的汙辱,但在一陣騷亂之後大家紛紛效仿起來,於是人人都獨自幹活,凳子上的人全都爬上桌子,或者把頭仰成270°在地上翻滾。原來老太婆的居所不過是藏汙納穢之地,她多麼希望這不是一個夢啊,這樣就能在次日清晨的集市上理直氣壯地揭發她的醜惡,把她的假發扯下來,所剩無幾的牙齒全部敲光,再讓她的兒子在那張爛床的鬃板上滾上百個來回。這可就好了,鎮上再沒人認為這個兒子還有能耐做出什麼下作勾當,像野孩子們所唱的那樣,菜市的黃瓜也將走俏啦。

勞拉對這樣一個夢境簡直快意極了,她滿足地從老太婆家的陽台跳了下去,沒能再次飛起來,而是重新掉入那群奔跑的勞拉中。她一加入其中,就發現她們都在不懷好意地笑,這次她特別注意了其中一些麵孔,她們大多是酒吧裏的那幾個,掩嘴竊笑的,像蛇一樣扭動的,忽而嬌貴忽而淫亂,此時都把大大小小的胸脯晃動在她周圍,仿佛等候已久。有幾隻白胖的手伸過來拍住她的肩頭,勞拉立刻閃開了,接著拚命跑起來,這次她有了恐懼,就使奔跑成為不那麼輕鬆的事。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很快,勞拉們或許跑了相當長的一段路程,但最終看到了遠處站立的白色人影。槍響的時候比賽就結束了,那表示有人到達了終點。真正的勞拉沒能看清那個白色人影,她很狡猾地落在了隊伍的後麵,現在她一個人在跑道上了,她躺下來,心裏想的是停止做夢吧,這就如在床上姿勢一樣,這種姿勢使她很快在夢裏睡著了。

有個故事,說的是大卡和小卡。他們是突然出現在鎮上的兩個小矮子,盡管矮,但不能稱作侏儒。這事應該這麼理解,初見時,他們中的一個有著正常的身高,而在另一個麵前則會立即被比下去,因為另一個可真是太高了,我們隻好稱正常的那個為矮子。他們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鎮子上,被人問及姓名,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是大卡和小卡。這樣,誰也不會知道矮的那個究竟是大卡還是小卡。一段時間之後,高個子很少出沒了,但人們認為大卡和小卡一定要是在一起的,就寧願相信兄弟倆都變成了矮子。事實上從此也隻有矮個子的那個成天在街道亂竄,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如同一隻老鼠,讓人眼花繚亂,於是人們更加確信那是兩個人。出於對外來者的輕鄙和排斥,大卡和小卡就被稱為突然出現在鎮子上的兩個小矮子。

他們有時做賊,有時做探子,秋天就提著果子去集市做點小生意。當然他們在家做菜做飯做蛋糕和做愛,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勞拉多次看見他從晾曬在竹竿上的褲子口袋裏取出濕漉漉的揉爛的衛生紙,這說明他不僅獨自做愛,還有順手把擦過的衛生紙塞進口袋的習慣。他很勤快,一天能洗多次褲子,這不僅說明他的褲子極多,也說明這個矮小的身軀裏蘊藏著源源不斷的欲望。但當勞拉想到這個矮子其實是兩個人時,這種看似獨立的行為就更好理解了。他提著新洗的褲子一趟趟地來回於廳堂和陽台之間,早晨晾,中午晾,晚上晾,半夜晾,他似乎從來沒有一件上衣,而下身總是穿戴整齊,還用麻繩編成的褲帶束在腰上把褲邊勒成花邊狀。勞拉趴在柵欄外的草叢裏窺視他光著上身踮起腳尖把褲腿從竹竿上方悠過去的時候,對緊藏在褲子裏的器官產生了無盡的想象。

他們做賊是在白天。因為小鎮上的男人在太陽剛剛發出一點光熱的時候極為亢奮,這一點由於勞拉的作用,很容易地成為大卡小卡作案的契機。

這個鎮子的女人大多是同性戀,勞拉作為為數不多的異類總是備受排斥。這種排斥更恰當地來源於妒忌,女人們認為,她不僅對男女之事抱有充分享樂的態度,同時還在她自己的小屋裏得到源源不斷的報酬。這實在可惡極了——“為什麼這麼便宜的活盡讓她撿了去?!”她們聚集成幾小團竊竊私語,並共同對異性的身體接觸表示了強烈的厭惡。而在勞拉或者從勞拉的小屋魚貫而出的男人麵前,她們從不表露出一丁點兒的羨慕,她們把唾液吐到她家的窗戶上,用樹枝蘸著糞便寫下各種汙穢詞句,這使勞拉每天都得早起去清理這些垃圾和滿屋的臭味。準點,勞拉就會看見遠遠走來的男人身影,他們通常是經過預約的,偶有意外,她就立刻站得高高的,對矮子的小屋比劃出來人的姓名。在他們做愛的同時,矮子就立刻潛入男人家裏行竊,由於他動作迅速以及每次僅偷些無關緊要的小東西,這勾當安全地持續了很長時間,逐漸成為每日晨練一樣的消遣。

“這可真得感謝你。”

有天勞拉在路上被矮子攔住,當時她正為鑽進褲管裏的螞蟻而煩擾不已。大卡小卡突然從草叢裏鑽出來,猶如一個害羞的魯莽少年。他像是順手揪著一把草,頭發粘在額頭,麵部帶點新鮮的泥。勞拉覺得他的個頭恰到好處,其實是相當挺拔的。他的一張臉在這個早晨欣欣向榮,他遞過那把還晃動著露珠的草葉有點羞澀地說,這,你看,這可真得感謝你。

勞拉稍微有點局促,褲管裏的螞蟻弄得她大腿十分不適,她極力阻止右腿去蹭的欲望,就這麼強忍著使身體也輕微抖動起來。

“我說,你是個好人。真的,心地善良。”

“唔,其實。這也……”

“真的,像姑媽一樣的。在我的家鄉,姑媽除了會做水果蛋糕之外,每個姑媽都是很溫柔善良的婦人。”

這是張極其誠懇的臉,勞拉把嘴稍稍咧開作為微笑,並盡力靠攏雙腿,螞蟻似乎就朝著大腿根部開始行進了,在它經過的地方有了一片連綿不斷的癢感。

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啦。她這樣想著,旋即低著頭匆忙跑掉了。

理所當然地,真正的勞拉從一大群勞拉中醒來了。她確信是在自己的床上,而身邊沒有任何男人,這種景象令她輕鬆許多。似乎是夢裏奔跑所致,勞拉欠起身時腰部有酸疼的硬感,就像夏天裏塞滿汗漬的淤青,這小小的不適立刻使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有了充實的理由。她撫摸著腰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天花板,那裏有條粉紅色的凹陷,正汩汩地滲出汁液,凝成澡堂裏那種渾圓的球類體,搖搖欲墜,小心並且充滿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