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蝴蝶浪子
曾獲得第九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二等獎。
一 鄰家有女初長成
我大名叫鍾雪瑩,小名叫寶寶,但是那些看港台片長大的朋友們都習慣叫我阿盈。
我對名稱這玩意不太計較,我看重的是相貌。說起我的長相,那可真得感謝我的父母。感謝他們把我生得冰肌玉骨,柳眉杏眼,櫻口蛇腰。由於我長得太過動人,所以隻讀到高一就退學了。一開始是在男女混雜的學校讀書。可恨那些男生像發情的狼狗似的,整天圍著我轉悠。我怕出事就轉到了女校讀書,誰曾想女校中竟然那麼多搞同性戀的,我嫌惡心就退學了。
今年是我退學的第二年,兩年裏我很少上街。因為我一上街那些司機大叔就不好好開車了,撞壞兩三盞路燈倒沒什麼,可是把車開到人行道上太對不起那張辛辛苦苦考來的駕照了。更可怕的是那些街頭混混,我吐口痰他們也要趴上去聞聞香不香。表哥說經過他的仔細觀察發現,我走在街上的回頭率是百分之九十九。我為剩下的百分之一鬱悶了好一陣子,後來才知道那個沒回頭的是瞎子。
如果你不知道鶴立雞群是什麼意思,那就來找我,我往女人堆裏一站,就是對這個詞的最佳解釋。
自從我過了18歲生日後,每天上門給我提親的人就絡繹不絕。搞得我家跟集市似的。我仿佛就是小販攤上的蔬菜,小販要價太高,買主大都隻能望菜興歎。如果有一兩個難纏的買主,就得我這菜開口了。
我損人的水平足以跟諸葛亮媲美。據母親統計,被我罵得四肢麻木口吐白沫的媒婆不下30個,可即使這樣,每天還是會有幾個不怕死的來討價還價。
這樣一來,就苦了我們家那門檻,這門檻是我六歲的時候父親花錢請木匠用上好的檀木做的。眾所周知,檀木是非常堅硬的,一般不容易損壞。但是,自從清政府被推翻後,女人們大都不纏腳了。而21世紀的今天,纏腳的女人更是舉世罕見。而且女人之腳竟然有大過男人之腳的趨勢,大腳的殺傷力自然不同凡響。所以縱使是檀木這麼堅硬的木材,一個月的工夫,就被媒婆們給踏平了。於是父親隻好請人用石頭做了個門檻。
正當我為那含冤下世的門檻感歎的時候,家中又來了一位媒婆,我想如果我的目光可以殺人,那麼她一定死了N次了。
二 夢裏尋他千百度
從我記事起,就一直在做一個同樣的夢,夢中總是有一個帥得一塌糊塗的男生,站在距我三米遠的地方,衝我壞笑,我叫他他不答應,我一靠近他,他就消失了,他一消失我就醒了。
今天我上網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網名叫“夢中人”的家夥。他把我加進好友後二話不說就給我發了視頻請求。我家的電腦是沒裝攝像頭的。他這是什麼意思呢?正當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發過來了一行字:
“能否請你看看我?”
如果是平時我會當他變態然後將他刪除,但今天我實在太無聊了。無聊到躺在床上撕了一上午稿紙。於是我接受了他的視頻請求,並且寫了一句話發了過去:
“但願你長得不恐怖!”
大約過了五秒,連接上了,然後他的麵龐出現在了我的電腦上。如果你不相信世上有上帝的話,那麼看到這裏你就可以去做別的事情了,男的比如去抽支煙喝點酒,女的去看看電影打打麻將。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你要是有別的愛好也可以去做別的事情。
如果你跟我一樣相信世上有上帝的話,那麼就請你繼續看下去。
我這個女孩,18年來打過人罵過人逃過學砸過學校玻璃,玩死過小鳥,踩死過螞蟻。但是我從來沒撒過謊。你相信我嗎?相信的話就繼續看下去,不相信的話。男的可以去抽煙喝酒溜冰泡馬子,女的可以去看電影打麻將睡覺發呆傻笑想男朋友。
如果你還在看,那麼證明你是相信我也相信上帝了。看在你這麼老實的份上,我告訴你,這個要求跟我視頻的男孩竟然跟我的夢中情人長得一模一樣。
正當我激動的花容失色花枝亂顫的時候,死機了。TNND,真是人有悲歡離合,網有吊線死機,此事古難全。
當我重新啟動電腦,登陸QQ的時候,那個叫夢中人的家夥已經下線了,我翻遍了好友名單,黑名單,陌生人,也沒找到他。TNND,真是活見鬼了。
三 除卻巫山不是雲
距我家30裏遠的地方有一座叫香山的山,山頂有一個尼姑庵,裏麵住著一群老尼姑。
我小時候去過幾次,那時外婆還在世,每次都是她帶我去的。外婆的身體一直很棒,每次上山她中途都不需要休息,倒是我,走不了幾步就得坐一會兒。尼姑庵裏有個叫慧真的老尼姑,外婆特尊敬她,說她是半仙之體。記得外婆還讓我拜在她門下,做個俗家弟子,但人家沒答應。
童年的事情我大都已忘卻,但是我一直相信這個叫慧真的尼姑真的有很大本事,因為我曾親眼看過她祈雨,並且真的下了很大雨。
在網上遇到“夢中人”的那天夜裏,我又做了那個奇怪的夢。於是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踏上了去香山的客車。為了避免路上遇到不必要的麻煩,我打扮成了男生,還戴了一頂鴨舌帽,帽簷壓得隻能看見腳。順便說一句,我經常女扮男裝,招搖過市。
由於剛剛下過雨,山路比較濕滑,走起來要特別小心,當我到山頂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推開尼姑庵的大門,我看到幾個老尼姑正在爭搶一碟鹹菜,我的到來顯然讓她們大吃一驚。是啊!看到緊閉的大門,我就猜到這裏的香火幾乎滅絕了。也許初一十五的還會有人來,平時是不會有人的,縱使來,來的也都是老人,像我這麼大的孩子來這裏,不是搗亂,就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我向她們表明了我的來意,她們告訴我慧真早在一年前就圓寂了。這消息仿佛一盆冷水,潑得我通體冰涼。
我轉身欲走,突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小名。我回過頭來,卻隻看到那群尼姑仍舊在搶鹹菜,根本無視我的存在。我歎了口氣,扔下50元錢,下了山。
回到家,我累得要死,就早早地上床睡覺了。然後我就夢到了慧真。她對我說:“那個男孩是你前世的情人,前世你是男兒身,他是女兒身,你貪圖富貴,拋棄了她,她跳河自殺,你們的情緣未盡,今生你仍舊要遇到他,至於遇到他以後的事情,天機不可泄露,老尼隻能言盡於此,謝謝你今天留下的錢,這幫老家夥,可以過幾天好日子了。”
醒來時還是半夜,我打開燈,打開電腦,登陸QQ,開始查找叫“夢中人”的網民。一共搜索出了20個結果,9個女的除外,我開始看這11個男的詳細資料,25歲以上的3個,18歲以下的4個,中間的4個肯定有一個是我要找的人。
他們一個是上海的,一個是開封的,另外兩個分別是香港和青島的。我憑著記憶把夢中那個男孩的肖像畫了下來,然後拷貝到電腦上,複製四份,發給了他們四個,並且問他們認不認識這個人。
四 終日思君不見君
一天,兩天,三天。我發出去的消息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把我的夢中人比作狗,顯然不妥。可是一個人在著急的時候,哪還有心思去思考哪個形容詞更合適。
終於,第五天的時候,上海那個“夢中人”回信息說他不認識我也不認識我畫的那個人。青島那個“夢中人”也回信息說不認識,還罵我無聊。
第六天,香港人回信息問我畫的那個人是不是張國榮,還說他認識張國榮表弟的同學的妹妹的女兒。
希望全寄托在開封那個“夢中人”身上了,可是他仿佛過了夏的知了,總也不出聲,頭像一直是灰色的。
還好我別的沒有,時間是大把大把的。我常想我的錢要是跟我的時間一樣多,我就可以環遊世界了。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現在我讀過的書,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所以我做夢都想到外麵的世界瞧瞧。
可我這幅容貌待在家裏都不安全,要是一個人去外地,不出三天,非被奸殺不可。
再者我那古板的父母怎會放過我,他們做夢都想著我給他們弄個爭氣的女婿,誰讓我家就我一孩子呢!獨生子女真不好玩,我要是有個哥哥或者弟弟替我盡孝就好了。
五 飛揚跋扈為誰雄
我在網上有個徒弟,是寫小說的,為人特滑頭,跟我一樣喜歡糟蹋祖國的大好河山。不同的是他是用腿腳糟蹋,我是用想象力糟蹋。
那天我跟他聊得正熱乎的時候,那個前幾天要求跟我視頻的叫“夢中人”的家夥上線了。一查資料,正是開封的。我正想跟他搭話,他先開腔了。
“你行啊!看我一眼就能把我畫得這麼栩栩如生,趕上齊白石了。”
“齊白石是畫動物的。”
“行,你這丫頭不但畫得好,嘴巴也夠厲害。那天你怎麼看到我就下了,我在北京混這麼多年,也沒人說我長得影響市容啊!”
“那天是死機了,我重新啟動以後,你就不見了,不能怪我的。”
“哦,說實話,我長得帥不帥?”
“嗬嗬,比範偉好看多了。”
“哦。有豆腐嗎?”
“怎麼,想自殺啊!”
“帥哥的意誌都比較薄弱,給我塊豆腐吧!我隻求速死!”
“別,別想不開,首都的風景還需要你美化呢!”
“這麼說你承認我很帥了?”
“你羞不羞啊!帥有什麼了不起,驢屎蛋外麵光,裏麵全是糠。”
“你直接拿塊豆腐把我砸死吧!士可殺,不可辱!”
“嗬嗬,我家又不是豆腐鋪,再者你要真想死,一頭撞電腦上不就得了,何必糟蹋豆腐,現在豆腐多少錢一斤你知道嗎?”
他的頭像突然從彩色變成黑白,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我後悔不該用損媒婆的話損他,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一帥哥,屬於國家級重點保護動物。況且我上輩子好像還欠人家一筆情債。
這時徒弟對我說:“師傅,你不是在家閑得發瘋嗎?我馬上要出去遊山玩水了。你要是有興趣,咱們做個伴。”
“去開封嗎?”
“是啊,去清明上河園看看。”
“好,幾時動身?”
六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我家在杭州,我徒弟家在河南,我們從未見過麵。不過聽說他長得人見人愛車見車載的。兩年前,我跟他相識在某個文學論壇。他在論壇上叫楊過,我在論壇上叫小龍女。
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他寫的一篇小說,覺得挺有意思,就回帖告訴了他我的QQ號碼,然後就認識了。每次見麵都聊得昏天暗地的。從我們認識那天起,他就叫我師傅。白撿一個情願為你肝腦塗地的徒弟,誰不樂意。
我告訴父母我要離開家,出去玩一段時間。隻見父親的眼睛睜得眼珠都要掉出來,母親的嘴巴張得能塞進去一個拳頭。
這結局是我意料之中的,所以我並不難過。再者我知道表哥會幫我的。
父親把我關進屋裏,拔掉網線,電話線,沒收了手機。他以為這樣我就會死心。他忘記我的脾氣跟他一樣倔強,我開始絕食。
父親分別請出母親,姑姑,姑父跟我談判,最後親自出馬,我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表哥來。表哥幫助我成功越獄,並且給我四套男裝,一把半尺長的瑞士軍刀,一張農行卡,一個波導手機,彩屏,40和炫,還有300塊零用錢。他說沒錢了就打電話給他,他會定時地給手機充費。他說玩夠了就回來。我哭了,弄髒了他嶄新的白色西裝。我說:“哥,如果下輩子你不是我哥,下輩子你不穿西裝皮鞋,我一定嫁給你。”表哥笑了笑,告訴我在外麵要小心,盡量別讓人認出我是女的。
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車,這是我第一次遠行,在我眼裏,遠方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刺激。
七 夢裏不知身是客
由於是過路車,沒買到坐票。我天真地以為這麼遠的路程肯定會有人下車的,沒想到車廂裏站著的人比坐著的還多,強忍著乘客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的汗臭味站了半個小時後,時來運轉,補到了臥鋪。
從站著到躺著,仿佛吃了口白礬接著吃了口糖。吃完苦再享福比直接享福要爽得多,我把行李往床頭一扔,躺了上去,外麵在下雨。我開始想家裏的情況。
如果沒發生什麼意外的話,家裏肯定已亂成一團。母親肯定會去找算命的給我算卦,父親肯定開始在報紙上登尋人啟事。希望表哥別出什麼事情。本以為出來會很開心的,可是現在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這有什麼樂趣,心裏亂糟糟的,明天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這一睡不要緊,火車開到西安我才醒過來。
下了車,我害怕極了,現在是夜裏,要是有人認出我是女的怎麼辦?還好火車站人很多,可是我總不能睡在這裏吧!
我給徒弟打了個電話,徒弟說讓我乖乖地呆在車站等他,他立刻來西安找我。靠!我怎麼這麼笨!出師未捷先過站,常使美女淚滿巾。徒弟說從他家到西安坐快車也要三個小時,等我們見麵恐怕至少得五個小時,我的天!五個小時哦!先弄點東西吃吧!
舉目望去,除了小賣部我看不出別的地方還有充饑的東西。可是等小賣部的阿姨把麵包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才發現,錢包不見了。
八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本來不想離開家的,因為他不想離開他的紫若妹妹。他的父母也不想讓他離開,因為鄰居給他提了一門好親事。
但是他還是離開了家,因為他要麼不結婚,要麼就娶紫若。而他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會讓他娶紫若的。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紫若,他曉得他不在家,紫若就不會開心的。但是他在家,自己又不開心了,況且紫若還在上學,他也不想讓紫若輟學。
矛盾,雙魚座的人最是要麵對矛盾。
他走得很匆忙,他沒想到平時很臭屁的師傅一出門就成笨蛋了。竟然坐過了站。他潦草地吻了一下紫若那光滑的額頭,就拎著包離開了家。他對紫若說,冬天就回來。紫若意料之中的哭了。
但是他還是很在乎這個師傅的,他覺得他喜歡著師傅,愛著紫若,這並不矛盾。雖然他發誓要娶紫若,可是紫若畢竟還小,還是個對愛情一無所知的黃毛丫頭。起碼,他是這麼想的。
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小雨,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年他12歲,在一所離家六裏路的中學,讀一年級。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是星期五。那天是他值日。同學們都放學回家了,他還在打掃教室。
當他收拾完一切,離開學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錯過了最後一班公交車,他隻好步行回去。沒走多遠,就下起了雨。他把書包頂在頭上,快速地奔跑起來。
他走到一個廢棄的工地的時候。突然聽到裏麵傳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他放慢了腳步,想進去看看,可是又害怕,畢竟才12歲。
雨越下越大了,他心想,離家還有四裏路,如果這樣跑下去,到了家非淋感冒不可,還是避避雨再走吧!於是他走進了這工地。
裏麵很暗,他一進去,哭泣聲就停止了。
“誰在哭?”他輕聲問道。
沒人答應,他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旁邊那一小堆稻草,房子裏頓時亮堂了。
接著他看到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臉驚慌地縮在牆角,然後他知道她沒那麼大,隻是長得成熟,看起來有七八歲的樣子。她告訴她,她才五歲。
她就是紫若。
人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環境,卻無法改變自己的身世。紫若三歲就失去了父母,一直寄居在貧窮的舅舅家,舅媽是個目光短淺的婦人,經常責罵紫若。一個三歲的孩子,是沒有力量抵抗的,逆來順受地過了幾年。那天舅母讓紫若出去買醋,回來的途中,因為躲避一輛迎麵而來的車,紫若把醋弄灑了,她曉得如果回去肯定要挨打,就逃了出來。
他遇到她的時候,是她逃出來的第三天,逃出來後她就一直往前走,走到他所在的這個城市的時候,下起了雨,她就躲進來避雨。三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又走了那麼多路,在饑餓和勞累的壓迫下,紫若哭了起來。
哭聲引來了他,她的命運也從此轉折。
聽完紫若的哭訴,他立刻把她抱了起來,她好輕好軟,像一團棉花。他把她帶到一個小餐館,用本來打算坐車的錢買了一碗麵條。許多年後,紫若說,那天他的懷抱好溫暖,那兩塊錢一碗的麵條比如今的山珍海味還好吃。
紫若把麵吃完,湯喝幹,碗舔得幹幹淨淨的,然後就露出了笑容。看到這笑容,他整顆心都溶化了,就在那家小店裏,他默默地發誓,要照顧她一輩子。吃完飯出來,他發現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不過路上積滿了水。他把鞋子脫下來裝進書包,把書包讓紫若拿著,挽起褲管,背起紫若,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走去。
回憶到這裏的時候,火車經過三門峽。他接著想起了第一次離家出走。那是初三的暑假,沒考上高中,他想讀藝術學校,可是父母不同意。於是他拿了兩件衣服和一點錢,就離開了家,來到現在火車經過的這個城市。
出門難免受氣,他在這裏無親無故,就進了個休閑中心,給人家當保安。眾所周知,當保安跟當狗差不多。當然也不盡相同,狗看的是東西,他看的是人——女人——妓女。他的主人,也就是這家休閑中心的老板,從江南一帶買來這些女人,供北方的漢子享用。那年他16歲。
他出來的時候,紫若還在學堂裏上課,他沒有跟她解釋就走了。出來後他又不放心,就給家裏打了個電話,父母說,紫若聽說他消失後,隨即就也消失了。
用恐慌這個詞是無法形容他當時的心情的,他曉得懊悔是沒用的,就立刻辭了那令人惡心的工作,決定先回家看看。誰曾想他剛走到火車站,就看到出站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走近一看,那小小的臉蛋,短短的留海,又大又亮的眼睛,不是別人,正是他正牽掛著的小妹妹。
“哥哥!”小家夥一看到他,就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紫若的腳在離開舅舅家的路上被狗咬傷了,沒來得及治療,後來就有點瘸,走路的時候不太明顯,但是一跑起來,就暴露了。平時紫若是很少跑的。
他放下手中的包,緊緊地抱住了紫若,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掉。
“你是怎麼走到這裏的。”
“坐火車呀!哥哥,火車真好玩!”紫若天真地道。
“誰給你買的車票?”
“我自己呀!哥哥平時給我的零花錢我都攢著,買了車票還剩下幾十塊呢!”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呢?”
“你忘記了,以前你跟我說,你要看三門峽水電站的,我想,你大概就在這裏!”
“就因為這個?那假如我不在這裏呢?假如你找不到我呢?”
“那我就繼續找啊!反正你離開了,我在家也沒意思,爸媽都嫌棄我,說我把你的學業耽誤了。”
“繼續找?去哪裏找?”
“哥哥好笨哦,你想想,如果你在外麵我在家,我們肯定遇不到的,可是如果我們都在外麵,說不定哪天就遇到了哦!”
“你——”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哥哥怎麼不高興哦?哥哥不想遇見我嗎?”
“你出來幾天了?”
“你走的那天晚上,爸媽拿我出氣,後來我趁他們不注意,就出來了。”
“那你這幾天是怎麼過的?”
“是他們照顧我的哦!火車好快,一晃就到這裏了,然後我找不到你,就在火車站睡覺,就認識了他們,跟他們一起討飯,昨天我討了好多錢,於是今天我就想休息一下,剛站那裏一會兒,就看到你了。”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子,那群小孩也在看他。
“咱們回家吧!”
從排隊買票到上火車,他一直抱著她,上了火車,他把她放在腿上。雖然過了四年,但是除了身高增加了一點,紫若的身體還是那麼輕,那麼軟。抱起來像抱著一團棉花,一團熱乎乎的棉花。
火車進入了陝西省,他突然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懼,他害怕紫若再像上次那樣出來找他。雖然他給她買了一隻貓陪她,雖然他留了字條說他不久就回來,雖然她已經很懂事了,父母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對她的態度也好多了。
何勇的一聲咆哮把他從回憶裏拉了出來——手機響了,他前天剛從網上下載的何勇的《垃圾場》。他很喜歡這首歌,所以並沒有立刻去接,直到一首歌唱了一大半。
我們生活的世界,就像一個垃圾場。人們就像蟲子一樣在這裏邊你爭我搶,吃的都是良心,拉出來的都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