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兩日後終於放晴。皇帝如常往翊坤宮來,他品茗片刻,忽而目光一掃,瞥到立在正殿外的淩雲徹,便向如懿道:“有件事朕得告訴你,你宮裏有人手腳不大幹淨,得仔細查查。”
他說得慢條斯理,仿佛是一件不大要緊的事。如懿目光一爍,“皇上指誰?”
皇帝輕嗅茶香,道:“淩雲徹。”
果然是他。
預料之中的禍事來得更早,如懿一顆心已然墜了下去,口氣卻淡,依舊低頭繡著給海蘭的一枚鬱金色盤花籽香荷包,海藍色的絲線綿綿不斷地繡著蘭萱忘憂的圖紋,“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竟要皇上親自過問?”
皇帝閑閑放下手中的脂玉夔龍茶盅,“淩雲徹盜走了朕在翊坤宮中的一件至寶,即時押入慎刑司,拷問不出,不得輕饒。”他托起如懿的下巴,“這麼鎮定,不向朕求情?”
如懿冷冷瞥他一眼,“皇上認定他有錯,旁人求情又有何用?隻是臣妾不明白,皇上心懷壯思,怎會連芥子之事都不肯放過?”
“人走千裏坦途都無妨,隻是鞋履中的石子,若不鏟除,便會傷了自己。這樣的人,留在你宮裏,朕也不放心。”他喚道:“來人!”
進忠響亮地答應了一聲進來,“皇上,奴才在。”
皇帝淡淡道:“將翊坤宮太監淩雲徹關入慎刑司細細拷問,務必說出真相為止。”
如懿端坐於位上,看著眾人將毫不反抗的淩雲徹拖了出去。她看見他最後的眼神,那樣平靜,如一潭死水,平靜得徹骨淒寒。
如懿緩緩道:“皇上不在乎冤枉了人麼,還是覺得真與假,其實全然不重要?”
皇帝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如懿,那水波柔和的雙眸裏隱著刺冷的光,好似殿外素色的雪。半晌,他才幽幽地輕歎一口氣,“真與假,朕也很想知道。皇後,你呢?”
這個世間本沒有真相。所有的真相,隻在乎皇帝一念之間,連生死禍福亦是。
沒有人可以由著自己,沒有人可以主宰自己。
真是瘋狂,所有的人都這樣活著,營營役役,渾渾噩噩。真是瘋狂。整個紫禁城,都是一群瘋子的狂歡與哭號。
她這樣想著,忽而笑出了聲,清脆的,冷冽的,是冰珠落在堅石上的冷脆。
皇帝古怪地看著她,“你真是瘋了。”
如懿笑了片刻,拈著銀針對著光,慢慢地繼續著手中的繡紋。連皇帝離開,也未起身相送。
殿中,唯有一縷梅香,幽幽動人。如懿渾然不覺,那銀針何時戳進了肉裏,沁出暗紅的血。
殿外天寒地凍,殿內串著地龍,供著火盆。宮苑裏人都不知跑哪裏去了,暖閣裏隻有容珮蹲在地上,拿火筷子撥著火盆裏燒得將熄的炭。她手勢輕巧,眼看著炭火一芒一芒的紅星漸漸褪成暗銀色的灰燼,又翻出幾點猩紅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