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身形一晃,麵色慘白,隻得諾諾答允了,撤開了手。進保上前,扶住如懿手臂,緩步往外走去。
如懿輕輕一掙,“皇上,這半世裏,你對臣妾說過無數次要放心,可臣妾的心從未放下過。今日俗事已了,臣妾倒真可以放心了。”她俯身深拜,淡然自若,“今日一別,相見無期,皇上珍重。”
她被半扶半持著帶上小舟。月已西斜。
湖中寂靜,隻有花開聲與飛鳥聲,遠遠近近傳過來。那是晚歸的夜鷺,在青蘆深處發出聒聒深沉的叫聲。皓月如霜,落下慘淡白光。
她在恍惚中有一絲錯覺,她嫁與弘曆的那夜,也是這般月色。他笑盈盈喚她:青櫻妹妹。
她回首望去,來時之路與前麵去路都茫然不見,天地間終是那片叫人絕望的茫茫水月之色。而唯一沉定的心意,是她明白,哪怕決絕至此,她的一生都會與他牽絆,忘不得他。
次日便有兩道旨意下來。一是皇後急病,送回宮中。二是貴妃魏嬿婉晉位皇貴妃,攝六宮事。
這變故來得太大太突如其來,行在裏登時慌亂起來,便想去禦前探聽。誰知總管大太監已在一夜之間由李玉換成了進忠,更顯詭譎。嬿婉雖然歡喜得不知所以,也知道即刻鎮定下來,加以安撫。外有大臣傅恒主持,內有和敬公主與皇貴妃魏氏,將一切流言死死壓住,眾人縱然揣測,也不敢多言。這日和敬陪了皇帝半日,勸得皇帝用了晚膳,這才出來。
江南的傍晚,炎夏亦有濕潤氣息。隻是這行宮內外,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才顯陰沉莫名。連那暑氣隱隱亦有黏稠的意味,纏得人透不過氣來。
是該早些回京了吧。江南風物再好,又怎及京城呢?
和敬這樣想著,舉目正見傅恒走過來,便問安道:“舅舅大安。”
舅甥倆親近,傅恒便問:“公主可否有空,一同走走。”
和敬回首看看殿內,頷首道:“好。我也正有話對舅舅說。”
夜風習習,有梔子花和夜來香的氣味幽幽傳來。那雪白的香花氣味太過甜鬱,和敬素來不喜,不覺皺了皺眉頭。
傅恒也未留意,隻關切道:“皇上還在生氣?”
和敬歎道:“被烏拉那拉氏氣得狠了,一時轉不過來,一直揚言要廢後。舅舅,烏拉那拉氏如何了?”
“福靈安派人來回話,一路上安靜得很,也沒出什麼大事。我隻盼著平安回京,若在路上出了岔子……”
和敬看著傅恒擔憂的麵孔,斷然道:“那事情就鬧大了。安靜回了宮,出再大的事,紫禁城的牆那麼高,什麼也都捂住了。這事兒在杭州已經鬧得夠不堪了,可不能再傳出什麼有損聖譽的話來。”
傅恒沉著道:“一切有我呢。隻是公主,這幾日令皇貴妃在皇上跟前很得臉吧。”
和敬聽得提及嬿婉,便有些不屑,“皇貴妃位同副後,便宜她了。”
傅恒遙望嬿婉住處方向,不覺搖頭:“那位的心氣高著呢。一個皇貴妃之位,隻怕猶不滿足。”
和敬的麵色陰沉得如黑雲壓城,“讓烏拉那拉氏繼位皇後,已經不配。若她還想成為皇後與額娘比肩,那更是癡心妄想。這回的事少不得借了她的力,可若還想往上爬,我也容不得她。”
傅恒聞言便笑了:“魏氏抵位皇貴妃,自然野心勃勃。隻是她根基不足,少不得還想借公主之力。自然,公主與我都是不願意的。”
和敬用力點頭,握緊了手指,“舅舅和我想的一樣。令皇貴妃心性狡詭,借她的手做事可以,可若要借我們之力成為皇後,我萬萬不肯。我額娘才是皇阿瑪身邊最德行出眾的皇後,誰也不配和額娘比肩。”
傅恒眼底微有晶瑩之色,“公主說得是。烏拉那拉氏登位皇後之日,我曾請公主忍耐。不為別的,隻為她正得意,我們卻力有不逮,所以隻能眼睜睜看她繼位皇後,身膺榮光。”
和敬姣好的麵孔閃過一絲狠意,“可我從來沒有忘記烏拉那拉氏帶給額娘的傷心與痛苦。舅舅,我身上也流著富察氏的血,我怎能讓富察氏的仇人永踞高位。不,她們永遠都不能和額娘比。額娘才是皇阿瑪最愛的女人,最賢德的皇後。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