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無處話淒涼(下)(4)(1 / 2)

太後見皇帝不開口,便徑自說:“烏拉那拉氏的喪儀哀家親自去了。唉,她到底沒有被廢後,這喪儀,未免也太簡薄了些。”

皇帝似乎怨懟頗深,語調平靜得毫無起伏波瀾:“她不喜歡做兒子的皇後,喪儀是按照皇貴妃禮儀來辦的。也算遂了她的心願。”

太後輕輕一嗤:“這話就是賭氣了。你不讓她享有皇後身份,與你合葬,自然是因為心裏有氣。可按舊例,凡葬在妃園寢內的,無論地位有多低,都各自為券,而烏拉那拉氏卻被塞進了純惠皇貴妃的地宮,堂堂皇後反成了皇貴妃的下屬。這也說不過去呀!”

皇帝眉心一動,有無限心事被挑動。他嘴唇微微張合,猶豫良久,方才低聲道:“烏拉那拉氏怨恨兒子,自然不會願意將來與兒子合葬。且她在世時,幾個皇貴妃裏也隻與純惠皇貴妃合得來,在一塊兒也好。免得地下寂寞,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太後曉得皇帝的難堪,然而並不停止追問:“那不設神牌,也無祭享,這連民間的葬禮也不如了吧。”

熏香燃得有些快,重重渺渺地散在二人中間,好似一道紗霧屏風,朦朦朧朧。太後年紀大了,眼目不如從前清亮,竟有幾分看不出皇帝的神色微動。

心上柔軟處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種抽痛牽起鼻中的酸楚。皇帝很有些委頓,露出幾分難得的軟弱:“烏拉那拉氏,她向往的是民間夫妻的生活。做兒子的妻子,讓她痛苦。”

太後幽幽一歎:“你這麼說,可見把她說過的話放在心裏,那又何必如此決絕?”

皇帝極力硬著心腸,冷然道:“皇額娘,是她自裁,與兒子決絕。她做過對不住兒子的事,禁足思過,是朕對她的懲罰。”

太後默不作聲,隻是定定望著皇帝。那目中的了然與惋惜,皇帝如何不懂,隻得道:“自然,兒子也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到底烏拉那拉氏是與你潛邸便在一起的情分。難道她死了,你還恨她?”

“兒子愛惜的是當年的青櫻。對烏拉那拉如懿,她與兒子,彼此失望。”皇帝黯然不已,“說到底,兒子與她是彼此辜負了。她也一定對朕怨到了極處。當年,她還是青櫻的時候,直爽,單純,對朕一心一意。可惜,這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這句話,似乎抽去了皇帝所有撐持著的力氣。他還想說什麼,然後眼底微沁的淚光已經阻止了他的言語。再開口,必定是哽咽,何必在此露了心防。

是啊,無數的時光匆匆奔湧而去,誰也不複少年時光,他所留戀的青櫻,何嚐不也是自己放不低的弘曆時代?

翩翩少年郎已然垂暮,心頭牽念不已的少女,也情絕意斷。誰還記得當年,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或許便是曾經那麼在乎,如今就有多麼心痛吧。而不想心痛,能做的,便是不在乎,便是厭棄,才能麻木。

末了,還是太後道:“烏拉那拉氏過世,最傷心的還是永璂。皇帝切不可遷怒於孩子身上。”

皇帝道:“兒子知道。永璂也是兒子的孩子。隻是這孩子畏畏縮縮的,沒有些意氣風發的樣子。永琪從前可不這樣,永琪……”他輕輕搖頭,“永琪已經不在了。”

太後輕噓道:“哀家何嚐不知道永琪是你最得意的兒子。可永琪這般出色,也是烏拉那拉氏多年教養的緣故。”

談到子嗣,皇帝稍稍緩和神色,“若是永琪還在,兒子怎會傷心至此?這些皇子裏頭,出嗣的出嗣,早夭的早夭,剩下的幾個雖然伶俐,都尚是孩童,不能為朕分憂。皇嗣之事,幹係國本。”

太後連連擺手,“承繼宗室之事,不需這麼早提。你春秋正盛,再為國事辛苦三十年也無妨。隻是你的阿哥,多是純惠、淑嘉二位皇貴妃所生,他們自然是不成器的。餘者便是令皇貴妃所出,哀家倒覺得,孩子都養在她膝下,也不是個事兒。”

皇帝並未把此事放在心上,猶自記掛著永璂,“烏拉那拉氏沒了,永琪也沒了。永璂由愉妃養著,也算彼此安慰。皇額娘,那孩子還得你費心關照些。”

太後微微頷首,父母不合,決絕至此,永璂如何不知?素來父母未能情好的,最吃苦的便是孩子。永璂性格沉悶軟弱,多半也是因為如此。皇帝大約也是知道此節,怕永璂心中有怨,所以才請托了太後照顧。也唯有太後照顧,才鎮得住與如懿不睦的嬿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