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番外(舊物櫃)(1 / 3)

番外(舊物櫃)

1999年9月3日,太陽很大,曬得人有點昏沉。

這天是學校的開學日,四中的校門口掛著大大的橫幅。

校園裏人很多,不少家長領著孩子來報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林佑孩背著個書包,額角的頭發被汗打濕,低頭踢著石子。

他在同齡的學生之中算高的,有點瘦,擠在人流裏抬頭找教室,初一(3)班。

突然書包被人拽了一下,他扭頭過來。

“幾班的?”眼前是個矮個子同學,吃力地抱著一撂語文課本,是新學期的教材,疊起來把前麵人的大半邊腦袋遮住,隻露出來一雙大大的眼睛。

林佑說:“三班,初一(3)班。”

眼前的這撂書搖搖欲墜,似乎每過一秒鍾就多了一分轟然倒塌的危險,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那雙眼睛彎了彎,“我們是一個班的,你快幫我拿一下,我手酸死了。”口氣很急,一點也不客氣。

他伸出手剛要從上麵拿過來幾本,突然前麵的人手一放鬆,一撂書應聲“啪啦”全掉在地上。

聽見一聲“啊”,林佑皺著眉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去,終於看清眼前人的臉:是個短頭發的男孩,罩在寬鬆短袖裏的身材單薄,手肘上塗著紅藥水,膝蓋上還有塊不大不小的疤,剛結了痂。

他有些沮喪地蹲下去把課本一本本撿起來,地上並不幹淨,不知道誰灑了一地的水,混著灰塵沾在底下的書上,顯得有點髒。

他看上去有點著急,隻能用手和衣袖在弄髒的課本上擦了擦,再抱起這撂書,嘴巴裏嘟嚕:“早知道分兩次拿了。”

歎了口氣,抬頭對林佑說:“前麵就是三班了,我們正在發書,快過去吧。”

林佑跟著他進了教室,教室裏很亂,每個人都帶著初來乍到的興奮和緊張,一片嘈雜,混著窗外的夏蟲鳴唧讓人更加燥熱。

他終於把書四平八穩地放在了講台上,林佑都替他鬆了口氣。

“我叫張揚,我坐在那裏,倒數第二排。現在老師還沒有排座位,大家都隨便坐,我那邊有空座,你坐我旁邊吧。”他伸手把座位指給林佑看。

座位是臨時隨便挑的,來得早的同學都選靠前的座,教室裏現在隻剩下後麵三排還有空座。

林佑轉頭朝他應了一聲,往座位走。

張揚大聲問他,“你剛才說什麼?”

他說:“我叫林佑。”

張揚依舊沒有聽清楚,“什麼?你快先去座位上坐著吧,要發書了。”

隨後還有其他的同學陸續把課本抱進來,這幾個領書的人就成了小領導,臨時幹起了發書的活。

林佑朝教室外麵看了看,許多家長站在教室外麵,有的看著自己的小孩,有的臉帶笑意在互相交談,還有的在關照老師多多照顧。

林佑的心情不算好,今天是他父母正式離婚的日子。

他們從他小學四年級開始出現感情破裂,林佑有兩年的時間在父母的吵架聲中度過,直到開學當天在法院正式離婚。

從情感上講,他更希望和媽媽在一起。

但他媽媽在離婚後即將要嫁給同城的一個略顯富態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曾經見到過他未來的弟弟妹妹,有一次“見麵”飯局上,他們看到他都露出生疏的表情,讓他在這個“合成”家庭麵前止步不前。

林佑最後的選擇是和他爸爸一起生活。

今天他父母還有一些法律上的流程要處理,兩人都無暇顧及他。事實上,他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就已經逐漸獨立,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飯洗衣,比同齡人要早熟許多。

張揚很活躍,進進出出賣力地搬著課本,他的額角滲了細汗,抬手一擦,半張臉被擦成了花貓,林佑看見他的樣子,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課本陸續發下來,初一的課程不重但種類很多,一套11本教材,放在手裏也是沉甸甸的。

隨著班主任進來,教室裏逐漸安靜下來。

張揚回到座位上,扭頭對林佑做了個鬼臉。他低頭在課本上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張揚,初一(3)班。

林佑瞟了一眼,很想告訴他他應該找本字帖練練字。

教室外的家長陸續離開,林佑時不時地朝窗外看看,心裏期盼或許有人來接他放學。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肘,他轉過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張揚小聲在他耳邊說:“你是不是因為拿了這個課本不開心啊?”

他伸手指了指書麵上的語文課本。課本的角上都沾了泥,很髒。發書的時候,課本是從發書的同學手上一路傳下來,幹淨的都被前麵的人挑走到,傳到林佑手上,隻剩下幾本弄髒了的書。

林佑沒有答話。

張揚擰著眉心,一副有點糾結有點愧疚的模樣:“早知道我就替你拿一本新的了。我的比你還破,沒法和你換。”

林佑看了看他的語文書,那應該是剛才摔在地上被弄得最髒的一本,封麵上有大大的一灘汙漬。

張揚湊過去翻開他的課本,“你怎麼不寫名字?我借筆給你。”

語畢,他很大方地遞過來一枝圓球筆。

林佑接過來,低頭寫下一個“林”字,字跡清雋。

他抬起頭想告訴張揚他的名字的時候,聽見老師叫到“張揚”。

身旁的人大聲應了一句。

“你坐在第三排,周子良旁邊。”

張揚伸長脖子朝第三排看了看,利索地收拾好東西,向林佑擺了個笑臉,有點惋惜地和他告別:我太矮了,不坐前麵看不著。

這以後很久,他們工作之後再到四中相聚,張揚悵憶往昔細數她同桌的那些人兒,有周子良、有羅依然、有同桌半個學期就轉學的楊清、還有幼兒園時候的陳潔,獨獨沒有提到過林佑。

他們一度在初中開學的時候同桌過半個小時,她借過一枝筆圓珠筆給他,他至今也沒有還。

上學的時間總是過去得很快,以林佑為中心的男生小團隊初漸形成規模。

林佑很快成為大家眼中的焦點:成績好,愛玩,走到哪都能叫上一夥男同學。

這個時候年輕的男孩女孩已經有些情竇初開,校園裏會看到低頭紅臉的心動和蠢蠢欲動的情愫。很難說清楚那時候的心動是從哪節體育課上他的一個灌籃,或者哪個午後一個不期而遇的背影,總之,林佑吸引了很多女同學的目光。

那時候他總是逃課,下午最後一節課不上,叫上幾個人一塊去網吧遊戲或者打球。很多次周子良會被巡邏而來的父母拎著耳朵帶回家,但林佑不會,他爸爸似乎有新的對象,偶爾能看到一個年輕的阿姨在他家裏出入。

從周子良口中得知張揚是個女孩的時候,林佑禁不住撫額角,為自己當初的判斷感到可笑。他還在這之後留意看了看她,她總是留著短發,行事作風和男孩無異。林佑在上課的時候,抬起頭來總是能看見她和周子良在搶文具盒,或者用筆敲在周子良腦袋上嘲笑他的考試分數。

周子良和張揚的關係一直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最開始他還隻是偶爾搶一塊她的橡皮或者修正液,後來開始用修正液在她桌子上畫烏龜。這個矛盾在一次體育課上徹底激化然後崩盤。

10月下旬,天氣開始轉涼,但陽光依然充足。

星期五下午最後一節的體育課是人最少的一節課,經常有同學上著上著,趁老師不注意,就拎著書包偷溜回家了。

張揚剛跑完400米,額邊上滲著薄汗,氣喘籲籲地跑到操場邊的水籠頭洗臉,轉過頭就看見周子良還有幾個男生提著書包要溜。

她玩心四起,衝周子良大聲喊:“周子良,這麼早就拿書包走啊?老師說提前下課了嗎?”

周子良有點窘,緊張地往老師的方向看了看,生怕被抓了個現形,“你小聲點。”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你們這麼多人是不是又要去網吧?”張揚有點得意。

周子良遠遠地看見體育老師朝他們這邊走過來,轉頭壓低了聲音和張揚說:“你別打小報告好不好?”

張揚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機會,想趁機出口惡氣,“你做夢。”

眼看著一夥的男同學都已經溜到停車場了,周子良沉不住氣,放低了口氣說:“怎麼樣你才肯不告狀?”

張揚的眼睛亮了亮,揚著眉毛說:“怎麼樣都不肯。”

周子良惱了,“那你去告,我不走了。”

他有點泄氣地低著頭往回走。

忽然他停住腳步,盯著張揚看了一分鍾,皺著眉大聲道:“張揚你怎麼屁股流血了?!”

這句話立馬引來操場上同學的側目。

張揚臉“唰”地紅一片白一片,指著周子良說:“你胡說什麼?”

“真的,你看你,褲子上有血。”周子良還特意走近了一些,想弄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會是把屁股摔爛了吧。”

張揚對這個下午記憶猶新,清楚地記得她轉過頭看到男同學的一臉壞笑,和女同學的竊竊私語。她不知所措,差點就要哭出來,眼眶紅紅的,聽見身邊周子良報複性質地起哄說:張揚把屁股摔爛了。

“別說了,快點走,要不然就給捉住了。”周子良被人拉了一把,林佑拿好單車催促他快跑。

周子良現在的注意力已經轉移,比起逃課,取笑同桌更來得有意思。

他揚著眉抱著胳膊觀察張揚懊惱的表情,從中得到報複的快感。

林佑是知道的,他本來就比同年紀的人要懂得多。

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張揚,從來沒見她這麼難堪過,臉漲得微紅,又氣又惱,完全沒有往日大大咧咧男孩子的模樣,好像下一秒鍾就會哭出來。

黃昏的夕陽在遠處鋪開,林佑發現她的眼角有些晶瑩,他心裏突然莫明地一慟,用手搭在周子良肩上,拉著他往前走,皺眉道:“這有什麼意思啊,走啦。”

“啪”周子良的後腦勺被一本作業本狠狠地打了一下。

他捂著腦袋轉頭,看見一個穿藍色裙子白襯衣的女同學,怒氣衝衝地看著他。

周子良被她看得有點心虛,沒底氣地問:幹什麼啊?

那個女同學走近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過張揚,一路小跑進了女廁所。

這個女同學叫羅依然,班裏的學習委員。

她附在張揚耳邊說:“不要怕,你是來那個了。”

張揚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什麼是那個?”

她們在女廁所裏呆了很久,張揚從她口中得知這根本不是什麼該死的“摔爛了屁股”,而是女孩子都要經曆的月經初潮,她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把周子良恨得牙癢癢。

從廁所出來,張揚脫下外套在腰上打了個結,試著遮住褲子。

羅依然替她把自行車推過來,掩護著送她出了校園。

從這以後,張揚再沒有和周子良說過話。

他們倆的同桌時代也在1999年的元旦前的一次座位調整中徹底結束。

1999年12月31日是新舊世紀交替的日子,那天天有點暗,烏雲疊在天邊,似乎要下雨。

黑板報一向由值日生負責,這期輪到張揚做值日生,正逢元旦,學校要放假,所以她隻好利用放學之後的時候在教室裏畫板報。

放學鈴一響,等到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拿了兩盒彩色粉筆走到教室背後,拖了把椅子,踩在上麵開始畫。

“你踩到我的椅子了。”聲音冷不丁地冒出來,她差點一個趔趄就要摔下來,回頭看見林佑倚在窗戶邊,歪著頭看她。

她低頭和他商量說:“臨時借我用用好嗎?用完了我會擦幹淨的。”

“你用了我的椅子,我坐在哪?”林佑朝她看了一眼,繼續說:“而且你踩在椅子上也夠不著吧。”

這句話戳到張揚的軟肋,她發育的時間比其他同學要晚,到現在也隻有1米5。

她看了看眼前的人,他神情很平靜,唇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張揚對林佑的印象不深,隻覺得這個人總是和周子良混在一塊,整天逃課上網的壞學生。

她心裏不服氣,有些故意地抬起一隻腳踩在林佑的課桌上,“這樣就夠得著了。”

林佑抱著胳膊,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小心點,我桌子的板子不太結實。”

他的話音剛落,課桌的桌板就應聲掉下來,張揚一隻腳正好就踩進桌子裏。

不像其他的同學,他的桌子裏放的都是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全套一本一本整齊地碼在課桌裏,還有一個遊戲機和兩個護腕。

張揚驚呼了一聲,連忙跳下去仔細看了看,課桌的螺絲已經鬆了,不用怎麼費力桌板就可以拿下來。

她有點為難,隻能說:“對不起呀,我沒想到你的桌板這麼鬆。”

林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怎麼辦?你賠我一張桌子?”

“一張桌子要多少錢啊?”她皺著眉頭問。

“兩、三百吧”,林佑覺得她的模樣很有意思。

她嚇了一跳,“這麼貴?那我把我的換給你好嗎?”

林佑笑了,課桌上的螺絲是他自己卸下來的,方便上課可以偷偷看小說。可是他不打算告訴她,“你那桌子上什麼也沒有,你讓我考試怎麼辦?”

張揚順著他的意思仔細看了看他的桌子,發現上麵竟然用小字打了小抄貼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睜大眼睛一條一條看過去,嘴裏輕聲嘀咕,“居然抄了這麼多……”

窗外突然轟隆一聲響雷,大雨就這麼下下來。

教室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鈴聲響起來,林佑從口袋裏摸出小靈通接了個電話。初中尤其是初一的學生幾乎沒有人用移動電話,林佑的這個小靈通主要用來和他媽媽溝通。

電話打完,他的心情隨著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

家裏的阿姨是湖南人,元旦的時候湖南老家的老人要來成都。他爸爸希望林佑元旦的時候在媽媽家過節。

可是他媽媽剛打電話過來,說現在不太方便,他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先在外婆家住一會。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這種過節找不到地方可去的感覺,但還是會失望。

“我幫你用膠布把它粘回去,你看行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張揚已經找出來一卷膠布,一條一條地把他的課桌粘得花裏胡哨。

他失笑,隨口問她:“這麼晚,你怎麼還不回去?”

“我畫黑板報,而且我沒帶傘,等雨小點再走。你是不是也沒帶傘?”

他倚在桌邊抬頭看了一眼她畫的黑板報,“老師怎麼會讓你來做這個事?”

她的字實在太難看。

張揚不客氣地說:“哎,你要沒事也幫幫忙吧。還有一點就抄完了。”

林佑接過粉筆替她一點一點寫上去,他的字和人一樣,英挺漂亮。

寫完之後天已經全黑了,她滿意地拍拍手,轉頭向他道謝,再朝窗子外麵看了看說:“雨小了不少,我們趁這個時候趕緊跑吧。”

拿好單車,張揚轉頭問他:“你家住在哪裏?往哪個方向走?”

林佑頓了頓。他家在哪裏?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這幾年的時間裏逐漸變得模糊,他很想有個人來告訴自己答案,可是留給他的總是茫然。

見林佑沒有答話,張揚揚起手指了指校門西邊,“我住在教育局旁邊,順路嗎?”

或許在這個千禧年即將到來的前一天,他想找個人一塊走一段路。

林佑是這麼對自己說的。

他回頭應道:“我住得比你遠一些,一塊走吧。”

路上小雨逐漸有轉大雨的趨勢,沒過一會,身上衣服就淋濕了大半,張揚有些著急,索性離開自行車道,騎在國道上。

林佑和她一塊,把單車當轎車開,一路往前飛奔,速度夾著雨點和冷風,路人行人看上去,隻覺得是兩個瘋在一塊的中學生,他們在風雨裏放開了大聲叫喊,恣意地說笑。

這段路好像有點短。張揚並沒有停車,隻在小區門口放緩了速度,回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元旦快樂。”

他在她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點之後,掉了個頭往外婆家走。

那個時候大家還沒有意識到世紀之交是多麼難得的日子,隻是在談笑間和上個世紀的我們說再見。那些陪我們度過世紀更替的人,是否已經隔了一千年那麼遠?

初中的時光在動畫片、小說和課本之中轉瞬即逝。

初三開學沒多久,初三(3)班就出了個大事件。

周子良在一天晚自習下課之後,在學校操場看台後麵的角落裏攔住了一個女同學,抱了她一下,還送了一個很高很大的狗熊玩具給她。

這個行動十分大膽乃至於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那天月黑風高一點月光不見,看台後麵的角落在學生出校門的必經之路上,周子良等了很久,看見她過來,胡亂一抓便把她拉到角落裏,二話不說便塞給她一個玩具,再隔著玩具抱了她一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已經在他腦袋裏醞釀了很多次。

即便隔著那個玩具,他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她在微微發抖的身體。

周子良心裏唯一的遺憾是:應該先抱,再送她玩具。

那天晚上一整晚,他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回味這個不見月色的夜晚。

次日清晨,他剛到學校,就有不少男同學過來起哄。

“周子良,你小子有膽子啊,劉小詩你也敢抱,不怕她爸爸找人把你做了。”

周子良一麵笑一麵擺手說:“哪個劉小詩?你們瞎說什麼呢?”

“別裝了,你那點事大家都知道了。”

周子良冷汗立馬下來,“知道什麼?”

“你抱了劉小詩啊。你是不是還想親她?”

雖然之後周子良澄清了無數次,他那天晚上要拉的人不是劉小詩,但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在這之前,他連劉小詩是誰都搞不清楚;在這之後,他才知道劉小詩是5班的小班花,可是,是不是班花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明明要拉的人是羅依然,是那個初一的時候把作業本摔在他腦袋上的羅依然。

從初一到初3,周子良和羅依然接觸的機會寥寥無幾。

這個時候大家已經有了男女有別的意識,周子良也不再是那個會追著張揚欺負她的男孩。

他偷偷注意了羅依然兩個學期,有意無意地想接近她。可是她總是和張揚幾個女生在一起,幾乎沒有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周子良也想過從張揚下手,但無奈他們倆積怨太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找張揚和解。

知道自己拉錯人之後,他更加沮喪,趴在桌上沒精打采。

“打球去不去?”林佑拍了一把他的肩。

周子良歎了口氣:“不去。”

“今天人不夠,你來補一個吧。”

周子良幽幽地說:“什麼力氣都沒了。”

林佑笑了一聲說:“不至於吧,就為了個女生麼?”

周子良有些惱:“別煩我,我就看上她了。”他抬頭問林佑:“哎,你覺得她怎麼樣?”

“我不認識她。”林佑似乎對這件事沒有興趣。

“怎麼不認識?一個班的你怎麼不認識啊。”

林佑的目光放在窗外,漫不經心地問:“劉……劉小詩?”

周子良有點不自在,訕訕地說:“不是她,拉錯人了,是羅依然。”他怕他不知道,再補了一句:“就是總和張揚在一塊的那個,班裏的學習委員。”

林佑轉過頭來,想了想:“還行,比張揚漂亮。”

這是周子良第一次聽到林佑點評女生的長相,得到肯定之後,他心情突然開朗起來,似乎是自己的寶貝被別人表揚。

他來了興致:“我想追她。你經驗多,來說說。”

林佑在四中很受女生青睞,每次他們打球都能招攬一幫女生在旁邊看著,非常打眼。

林佑隨口說道:“請她吃飯。”

“那也得請得到啊,本來就不熟,而且我昨天晚上還拉錯人了。”周子良越說越後悔,突然他心思一轉,把希望放在林佑身上,“要不然你幫我和她說一聲吧。她是學習委員,你是體育委員,你們班幹部開會的時候幫忙遞個信。”

他見林佑沒有說話,當即湊上去說:“MX500,成了之後,一個MX500鼠標。”林佑這段時間比較迷CS(一種電腦遊戲),裝備裏就差一個鼠標。

這天下午體育課,林佑打完球,跑到球場邊喝水的間隙,看見旁邊的女同學裏有個身影。

陽光充足,夏日的午後不甚清涼,熱風吹過似乎在撩撥這些年輕人躁動的心。

她和林佑印象裏的那個假小子已經相差甚遠,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和牛仔短褲,依舊是短發,身材已經發育得曲線微露,笑起來眼睛彎彎,似乎看一眼心情就要明媚不少。

他仰頭喝水的時候覺得喉嚨有些發幹,在炎炎夏日下熱得有些難以自持。

放下水壺,還沒來得及把球收進球網,他跑過去,穿過整個球場,當著球場上所有同學的麵,問她:“張揚,周子良這個禮拜天過生日,想請班上的同學一塊吃個飯,讓我問問你和羅依然來不來?”

林佑本來就是大家關注的焦點,旁邊立刻響起一片口哨和哄笑聲。

他看見她愣神了一會,表情從驚訝到茫然再到歡欣,最後點頭答應道:“好啊。”

有那麼一刻,他的心情仿佛安上了翅膀飛了起來,讓他想起上個世紀末的那天晚上,兩人騎單車在國道上飛奔,無憂無慮,放空一切的感覺。

多年以後的同學聚會上,還有人提起這一天下午林佑的反常舉動,林佑隻是笑笑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衝動過。

周子良的“生日請吃飯”計劃進展地很順利。

飯桌上他舉起啤酒向張揚致以最真誠的道歉,被張揚一笑帶過,兩人正式恢複已中斷了兩年之久的邦交。

從這次飯局之後,大家的關係自然而然地熟絡起來。

周子良經常以各種理由和借口請羅依然吃飯,為了掩人耳目,他會再捎上林佑和張揚作陪。

中考即將要到的時候,大家開始趁課間的時候互相給對方寫同學錄。

張揚的同學錄傳到林佑手上的時候,他順手翻了翻其他同學的留言,圓珠筆在指尖劃了幾個漂亮的圈,低下頭來寫下一行小字。

張揚回頭看的時候,恰好看到他低頭在寫同學錄,課桌上露出來一角淺藍色。

她心裏暗暗竊喜,轉頭看見坐在她後麵的羅依然正在翻同學錄,她的指尖停在某一頁上,上麵漂亮的字跡寫著:祝學習順利,考上喜歡的高中--LY。

很平常的話,卻讓羅依然看得唇角帶笑。

張揚在腦子裏猜想了許多次林佑給她的留言,直到那本同學錄傳回到她手上的時候,她還不敢直接往後翻,隻能裝模作樣地從開頭一頁一頁翻過去。

她急匆匆地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卻沒找到林佑的留言。

剛才明明讓同學傳給他了,怎麼會沒有留言呢?

張揚試著仔仔細細地再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她回過頭去,看見林佑的座位上已經沒了人,依舊擺著一本淺藍色的同學錄。

她歎了口氣,合上同學錄,趴在桌子上,失神地看著黑板上的中考倒計時。

這本同學錄如今還放在張揚房間的櫃子裏,褪了色,上麵很多同學的名字已經想不起來。極偶然的一次,她翻開來看了看,發現有一頁上寫著:多吃菠菜可以長高。

沒有落款人的名字,字跡清雋還有點陌生。

她試著去回想留言的主人,卻發現沒有一點印象,如同其他人的留言一樣,和中考倒計時一起,遺忘在過去的時光裏。

初中畢業前,初三(3)班一起照了一張集體照。

在教學樓門口,大家錯落有致地站著,迎著陽光咧嘴歡笑。

中考結束之後,市裏組織了一次“住清華,看北大”夏令營。

張揚在家裏吹著空調,啃著西瓜,接到羅依然的電話:“張揚,夏令營你要去嗎?”

“我暑假要去鄉下奶奶家,可能不去了。有哪些人會去呀?”

羅依然說:“有很多同學要一塊,林佑和周子良都去。你要是不去很可惜啊。”

張揚抬頭想了想,“你是不是想考去北京啊?”

“當然了,我想去北大。你呢?”

張揚費力地把注意力從《情深深雨濛濛》轉移過來,“我不知道,大學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呀。而且我的成績,能上七中就很好了。”

夏令營一共有三周,每個禮拜張揚都會接到羅依然的電話。兩個人每次一打就是半個小時,羅依然告訴張揚他們夏令營的趣事,張揚則啃著西瓜告訴她《情深深雨濛濛》的最新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