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闌獨憑(3 / 3)

眾人向那位公公略施了禮,便款款而進。

昨日的一番訓練倒頗有成效,若水覺得自個兒走起路來倒還真輕巧了不少。

進了正殿,卻看見南院與北院的12名秀女已經到了,分別在賢妃的左右下首就坐。

六人向賢妃行了大禮,又略略向幾名秀女見禮。

若水偷偷抬眼打量那賢妃,卻隻能見一身大紅滾邊的白色宮服,上麵亦用大紅色的線繡了幾枝紅梅,清雅,卻也不失莊重,宣示了她高高在上的地位。至於那張臉龐是否絕代傾城,若水未敢抬頭去看,怕動作太大,衝突了賢妃娘娘。雖然自己並未想在這宮中得到一席之位,但也想平平安安地度過四年。

這時,頭上的賢妃發話了:“都坐吧。”語氣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若水心中緊張。在宮中多年,雖沒有被卷入宮妃們的鬥爭中去,卻也知道,像這種能把喜怒哀樂隱藏得不漏痕跡的,通常都不是簡單的人物。

才稍稍坐下,外頭又有人通報西院的幾位小主到了。若水與其他秀女便又忙匆匆站起,剛抬頭便看見如蝶那粉紅的身影。

若水展顏一笑,如蝶的嘴角卻隻隱過一絲笑意,便回過頭隨眾人向賢妃行禮。

若水忽然發現,那名所謂的連小姐並沒有來。

顯然賢妃也一眼就瞧見了:“怎麼,西院似乎少了一名秀女。難道是本宮的麵子不夠大,請不到她?”

西院的姑姑忙回道:“回娘娘的話,連碧繡連秀女因身子不適,怕衝突了娘娘……”

身子不適?古今來宮裏所有的女人都用這句話來當作借口,可底下暗藏了什麼心思,那就因人而異了。卻不知道這位賢妃買不買她的賬。

賢妃開口,聲音雖平淡,卻也不掩怒氣:“身子不適?才進宮幾天就身子不適,怕是福薄經不起宮裏的瑞氣。請個禦醫瞧瞧,若是還不好,本宮便上報皇後,送她出宮去罷了。沒得萬一在這宮裏丟了小命,本宮還擔上不是了。”

那姑姑聞言,隻好點頭稱是,心裏倒不知道提了多少個水桶。

真是個厲害的角色,若水心中暗想。

忽然,一邊的如蝶卻上前道:“娘娘,碧繡姐姐身子的確是不適,如蝶早上見到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呢。”語氣誠懇,一雙含淚美目此時更是波光閃閃。

廳中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本宮何時說她是裝病了,要你出來給她辯解?”賢妃忽然怒道,手中的茶盞重重地落在桌上,唬得西院的那名姑姑更加是冷汗直冒。

若水心中疑惑,這事本來就這樣過去了,為何如蝶要上前講這麼一句,又惹出是非?

如蝶聞言,忽然就愣在當地,連驀地紅了起來:“是……是,奴婢一時……”結結巴巴的,一反她當日在趙是麵前的鎮定,若水不由覺得蹊蹺。

賢妃冷哼一聲:“一時什麼?難道本宮是那種口是心非的人不成?”

如蝶霎時臉色慘白,噗通跪倒:“奴婢該死,奴婢是怕娘娘您誤會了碧繡姐姐,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時心急才脫口而出。如蝶並沒有要冒犯娘娘的意思啊!”

“好了,今日本宮請你們來,不是討論這生病的事的。”賢妃的聲音忽然恢複了平靜,淡淡地不再多看如蝶一眼,轉而向其他秀女笑道:“皇後娘娘新賞了蓮子荷葉糕,正好前兒個本宮親釀的梅子酒又成了,今日特請各位妹妹來,並不為別的,隻是品酒果罷了。”

正說著外頭進來一個細致打扮的宮女,朗聲道:“娘娘,都準備好了,請娘娘和各位小主移駕。”

如蝶諾諾地退下。

餘光掠過,若水看見了她嘴角的笑。

長福宮後花園。

梅香亭。

夏末濕潤的風撫過,帶起碧綠的樹葉沙沙作響。幾片早枯的葉子還帶著夏天的顏色便嫋嫋落下。

賢妃端坐亭中,貼身的侍女喜桃拿了潔白的銀絲絡羽扇在後頭輕扇著。

二十四名秀女則在亭子外的雕花石欄凳上坐了,每人麵前都擺了烏木的矮幾,上置一個踏雪紅梅的瓷盤,擺了新鮮的蓮子荷葉糕;又有一個雪白的薄瓷小盞,裏頭盛的是晶瑩暗紅的梅子酒。

若水這才敢抬眼打量賢妃的容貌,卻因坐在側邊,並不能看清楚,隻是覺得定然是不俗的美貌,一雙丹鳳眼另有股不怒自威的神態。

心中忽然恨恨。

連錦年,你過得倒是風流快活!

後宮粉黛三千,怕你心裏,早就忘記了傅華清了吧!

恍惚地,記憶隨著夏末的暖風,淡淡地飄散開來。

玉嵐山。

華清赤足坐在溪邊的石頭上,一雙玉足浸入清冷的溪水中。一群黑色的小魚從上有順流而下,遊到她的腳邊,調皮地圍著頭的腿一圈圈地遊著。

“嗬嗬……”華清被癢癢得笑出聲來。

抬頭,陽光明媚,桃花燦爛。

“公主小心著涼。”身後一個溫潤的聲音,無需回頭,也知道那是連錦年。

華清心中忽然莫名的愉悅,臉色卻被這小小的愉悅羞紅了臉:該死,隻是相處了幾天罷了,居然會為了這個連家的人而心動!她可是恨死了連家的人——在宮裏,有一個容妃迷惑父皇,處處和母後作對;在朝中,又有連左仆射暗中把持朝政,嚴刑酷吏,讓老百姓都把罪責推到父皇身上,天知道他們打的什麼注意!而自己,居然已經對這個連錦年解除了戒心!

更可惱的是,自己還覺得和他相處愉快!

正矛盾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已在身邊坐下,一雙專注的眼望著水中她那蓮藕般的雙腳。

“你放肆!”華清驀地放下裙子。鵝黃色紗裙卻輕輕浮在水麵上,嫋嫋地舞著。

“臣該死。”連錦年嘴角是如梨花般恬淡的笑,華清看得有些發呆。

一片桃花瓣輕輕掠過,華清回過神,羞得紅了臉,低著頭撥弄浸入水中的紗裙。水下的小魚受了驚,一哄而散,紛紛遊出了華清的裙子底下。

“你看,你把小魚兒都嚇走了!”華清氣惱地,企圖掩飾自己的臉紅。

卻聽不見連錦年的回答。

華清心中忐忑,正欲抬頭,卻有一雙手,微涼,有些許粗糙,卻溫柔得如同春日的細雨,秋日的落葉,像小時候乳娘看著她的眼神,輕輕撫過她的額頭,將一縷亂發捋到耳後。

抬眼,隻見那恬淡如梨花的笑,和那溫煦如春陽的目光。

“你……”朱唇微啟,卻被一片細潤堵住,那張有著好看眉眼的臉,不知何時已經靠近至她眼前。

她不知所措地撲閃著睫毛,卻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那濃密的睫毛刷上了他的眼瞼。

他,居然親了她!

沉浸在回憶之中,若水竟沒有聽見賢妃的呼喚。直到賢妃身邊的墨菊領命過來推了她一把,才回過神來,卻見一眾人等都直直地看著她,臉色皆是似笑非笑之意,除了蘇素,急得額頭上出了些薄汗。

若水心中暗暗懊惱。

第一次晉見便如此失態,倒讓人覺得她是個鄉下丫頭,叫別人笑話了去。

一邊又急忙起身走到賢妃麵前行禮請罪:“若水該死,在娘娘麵前失儀,還請娘娘責罰。”

賢妃開口,聲音中並聽不出惱怒:“罷了,本宮豈會因這點小事便責罰人?隻是本宮心中好奇,是什麼讓沈秀女想得如此入神,連本宮這花園的景色都無暇欣賞?”一邊示意墨菊扶了若水起身,一雙丹鳳美目直直地盯著若水。

若水隻一抬頭,正迎麵對上賢妃的目光,刹那間有些許失神——

這賢妃,居然和她的母後有七分相似!

雖然母後的容顏不及她的年輕美豔,那神態與眼神,卻真是像極了!

若水又是一陣失神。

這回賢妃倒真有些微微的惱了。正要開口,忽然亭子下麵有個尖嗓子喊道:“啟稟娘娘,西院的秀女連碧繡晉見。”

嘴角掠過不屑的笑,怎麼,才說要送出宮去,病就好了?想著便揮了揮手對若水道:“退下。”這丫頭初看起來有些機警,沒想到如此遲鈍,容貌也並無過人之處,定不會成什麼大氣候。眼下,倒要先應付這太後的侄女,皇上的堂妹才是了。

若水連忙福了身,回到位置上。

卻有一道責怪的目光傳來——是如蝶。

還未來得及細品這目光的意味,一個粉紅色的身影便在眾人的簇擁下款款而來,便是連碧繡。

若水心中納悶。這秀女身邊侍候的人數都是按製定的,均為一丫頭一太監,為何這連碧繡的身邊卻有兩個丫頭,一名普通宮女侍候著?

正疑惑著,卻聽賢妃道:“連秀女好大的排場。”

連碧繡傲然一笑,微微地朝賢妃福了福身:“賢妃娘娘。這幾名宮女是姑媽看碧繡身子弱,特意撥給碧繡的。梅兒那個丫頭,粗手粗腳的。”梅兒便是宮中原先撥給她的丫頭,“碧繡原先也回了姑媽,這樣的排場怕是不合規矩,可是姑媽堅持,碧繡也不好推辭了。”

好個連碧繡,一出場就抬出太後姑媽做靠山。

若水暗暗觀察賢妃的臉色,隻見那賢妃雖然依然是淡淡的笑靨,臉色卻有些白。心中暗歎,看來這賢妃並不買太後的帳,怕是這宮裏並沒有多少人買那太後的帳——連碧繡一味地抬出太後來,怕更是把自個兒置於眾矢之的。

太後……

心中赫然一揪。

連錦年的母親早逝,即位之初便尊前朝容妃為太後,封其子為安平王。

前朝容妃。

忽然恨地咬緊了唇。

連蓉蓉,我傅家待你不算薄,父皇對你寵愛有加,不惜與母後翻臉,更是把朝政交於你娘家人手中——而你,謀朝篡位,這便是你給他的回報嗎?

不覺地,對眼前這個連家人也恨起來。

“姐姐真是好福氣呢,有太後姑媽的疼愛。”若水甜甜出聲道,滿臉羨慕,“連姐姐有傾城美貌,又有太後的扶持,怕將來必定是要豔冠後宮的。到時候,若水還要請姐姐多多關照了。”

一席話說得滿席鴉雀無聲,卻隻見連碧繡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甚,還未等賢妃發話,便自己挑了賢妃邊上的石凳子坐了——滿院的秀女皆坐在了亭外的石欄上,單單她挑了亭子裏賢妃的邊上坐了——眾人的眼光更是深了一層。

沉默了一瞬,賢妃忽然又笑道:“沈秀女說得倒是,怕到時候連本宮也要借連妹妹的光了。”

“賢妃娘娘說笑了。到時候大家同是姐妹,共同侍候皇上,有什麼借光不借光隻說呢?”

濃濃的火藥味彌漫,連碧繡還渾然不覺,滿臉的傲色。若水倒有些為她擔心了,這樣的性子,絲毫不懂得察言觀色,若無連家人身份這一背景,在宮裏怕真是活不了多少日子。

連碧繡還待說什麼,卻聽見下頭有太監匆匆跑來報道:“娘娘,皇上駕到,請娘娘回宮接駕!”

亭子裏忽然亂做一團。

眾秀女今日受邀而來,並未想到能見到皇上,一個個頓時恨得跺腳,氣自個兒沒有金釵玉帶地打扮了來。

若水心中更是驚慌。

他來了……

他……

眼前浮現出那張無法忘記的臉,有著好看的眉眼,梨花般恬淡的笑……

忽然又警醒。

傅華清你在想什麼?他是你傅家的仇人,若是讓連錦年見到自己,指不定就是斬草除根死路一條,或者被送進虛英觀——連家奪得天下之初,為平定民心,並未殺死前朝皇帝皇後,而是將他們關進皇宮後的虛英觀嚴加看守,後來才傳入不治身亡的消息來。

傅家所餘的血脈不多,自己可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死了,遂了他們的心!

周圍已是一片混亂,眾秀女正忙著掏出絲絹輕拭妝容,又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裝,沒有人注意到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若水。

這時,卻聽見賢妃道:“各院的姑姑帶著自家的小主們先退下吧。”

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驚雷。

眾秀女頓時都愣在當地,麵麵相覷。

“怎麼了?秀女進宮,未經大選冊封,不得麵見聖上,這規矩你們都不知道嗎?”賢妃冷然說完,便在眾宮女的簇擁下匆匆離去。

這規矩若水倒是知道,隻是這條規矩向來隻停留在紙麵上,沒有人真的遵守。如今賢妃卻拿出這規矩來,看來她對選秀是持反對態度。若水想著,一顆心倒放下了。

這下子不用她自個兒想著如何脫身了。

反正她是打定了注意不會讓自己被選上的。

亭子裏靜悄悄的,眾秀女中沒有願意回去的,卻又不敢貿然前去衝突了皇上。

半晌,容蘭姑姑才道:“各位小主,請隨容蘭回吧。”

這時,喬洛雲突然笑道:“賢妃娘娘何時這樣循規蹈矩了。想當初,她也是壞了規矩,才進得宮來的。”

話畢便搖曳著嫋娜的身姿款款地下了石階。

連碧繡卻不屑地站起:“她憑什麼不讓我見皇上,我偏去。”話畢由侍女扶了便往前頭去了。

若水搖頭。

既有不俗的容貌,又有強大的靠山,何必又急在這一時,生生地使自己成了眾人的眼中釘?

“姐姐。”一旁的林玉萱輕搖若水的衣袖,“我們也快回去吧。”小臉嬌柔,讓人我見猶憐。

若水點頭。

這林玉萱看來是個膽小之人,已經嚇得不輕了。轉頭看身邊的蘇素,神色正常,便放心了不少。

於是一行人便隨著各院的姑姑紛紛離了亭子,從花園後門去了。

正走著,卻隻感覺身後有股力氣一拉,回頭卻是如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