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闌珊處(1 / 3)

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來。

是柳貴妃疑惑慍怒的眼,帶著探究的神色。

不出所料,剛回到長福宮,就感覺到眾人不一般的目光。

宮裏的芝麻小事,都能瞬間傳遍,何況這還是和宮中所有女子都關注的那個男人有關。

“主子,娘娘請你到裏屋去。”雪燕見到她,趕緊過來低聲道。

看來首先要過的,還是賢妃這一關。

進屋,隻見賢妃一身煙霞色宮裝,正襟坐在烏檀木椅上品茶。

見到若水進來,她瞬即變了顏色。

“沈寶林好手段。”她冷冷地開口,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怒氣和嘲笑,“本宮萬萬沒想到,沈寶林還有這樣的心思,倒是本宮這些日子白操心了。”

屋裏氣氛冷冽,雖低著頭,若水卻能清楚感覺道賢妃惱怒的目光與探究的神色。

開口,亦是倔強:“娘娘誤會若水了。若水隻是走了神,不小心進的梅園摘的花,並無其他意思。宮中有各位貴人,又有娘娘這等絕色,又怎麼會有若水的立足之地。若水又怎麼敢作非分之想。”聲音卻也誠懇。

賢妃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覺得自己的懷疑也有些無憑無據,便笑道:“妹妹這話說的。姐姐隻是心急,怕你冒失惹了是非上身。這柳貴妃霸道,你我都清楚。今日冒犯了她,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是善罷甘休的主兒!”

若水聞言跪下:“是若水的錯,連累了娘娘,甘願受罰。”

一旁的玉萱也連忙給她求情:“娘娘,想來姐姐也不是有意的,便饒了她罷。”

賢妃抿了口茶,半晌才緩緩開口:“也不用我罰你,光柳貴妃那裏,就夠你受的了。當日雛鳳宮選的時候,她就對你心懷芥蒂,何況你又是我長福宮的人。她平日裏就看我不過眼,恐怕今次巴不得殺雞給猴看。”

話音未落,外麵卻通傳柳貴妃駕到。

一旁的雪雁早慌了神,急道:“娘娘,這可怎麼辦啊!”

賢妃大怒:“沒用的奴才,你怕個什麼!她柳貴妃是妃,難道本宮就低她一等?不過就是在皇上麵前多得了些寵,還能把本宮怎麼了?”

雪雁嚇得撲通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

門外卻響起了柳貴妃的聲音:“姐姐好大的火氣,那也不能撒在這不相幹的小丫頭身上啊!”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梅紅色的身影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款款而來,正是柳貴妃。

雲髻高聳,金光流轉。

一屋子的宮女太監急急地行了禮,玉萱若水亦上前行禮:“娘娘萬福。”

柳貴妃斜了眼看若水:“怎麼,賢妃娘娘又在給你出什麼勾引皇上的狐媚子主意了?看你清清水水的一張臉,使起這狐媚功夫來,倒是滴水不漏啊。”

若水忙磕頭:“娘娘誤會了。賢妃娘娘隻是因為若水誤闖梅園的事教訓若水而已。”

柳貴妃冷笑:“喲,沈寶林這是在說本宮是個疑神疑鬼,成日裏搬弄是非的長舌婦了。”

若水忙道:“若水不敢。娘娘賢淑端莊,是宮中上下皆知的。”心中卻是冷然,柳貴妃在宮裏霸道,是人人皆知的。雖然比不上當年自己還是公主的時候的為所欲為,卻也已是人人聞名喪膽了。

一旁的賢妃也忙打圓場:“妹妹這話說的。縱是給沈寶林一千個膽子,她也不敢這樣想啊。這宮裏人都知道柳貴妃妹妹你清高,最是潔身自好的了,哪會說你什麼搬弄是非。若是有,本宮打歪了她的狗嘴!”

柳貴妃卻並不領情:“這狗嘴長在誰臉上,誰自己心裏清楚。可別自己打了自己嘴巴才好。”

這下賢妃臉上掛不住了,忽地變了臉色,卻又不好說什麼,隻好陪著幹笑。

“言歸正傳。”柳貴妃又道,“本宮今日來,的確是來教訓采了梅園梅花的大膽之徒的。姐姐一向最是賞罰分明,你可不會護短吧?”

賢妃訕訕地:“妹妹得到過皇上的口諭,可以處置除皇後四妃兩宮外一切私入梅園的人,沈寶林既然犯了錯,本宮自然也不好護短的。隻是這沈寶林初進皇宮不久,許多規矩都還不懂,冒犯了妹妹。妹妹可否看在姐姐的麵子上,饒了她這一回,又得了個寬厚仁慈的美名,何樂而不為呢?”

柳貴妃不屑冷笑:“這什麼寬厚仁慈的虛名,誰稀罕誰拿去,本宮可不管這許多。若今日本宮饒了她,明日又不知會多出什麼沈婕妤,沈才人的,到時,隻怕本宮的梅園得改名叫殘圓了。”

話畢,柳貴妃輕擺玉手,身後便上來兩個太監,抓了若水便往門外院子裏去。

院子裏早有管事的秦嬤嬤拿了柳條鞭子等著,見若水被拉出來,手中的鞭子舞的呼呼作響。

若水心中一驚。

這柳條鞭子是宮裏二等的刑罰,是用來懲罰一些手腳不幹淨,或是犯了嚴重過失的宮人的。鞭子用了春日裏最柔韌的細柳條編成的,鞭身上纏著厚實的棉布,這樣的鞭子抽下來,雖然是刺骨錐心的疼痛,卻隻會在受刑者身上留下淤青而不會皮開肉綻,過些日子就能痊愈不留傷痕。

可是今日之事,若水頂多隻是誤闖禁地,以下犯上而已,柳貴妃居然請出了二等刑罰?

看來今日自己真真的是惹惱了她,新恨舊賬一起算了。

心中不禁暗自焦急。

連錦年那邊怎麼還沒有動靜?莫不是,自己高估了他對華清的情意?

或許,她長的太“像”華清了,所以他心虛了,害怕了,不敢見她,默許柳瑤弄死她一了百了?

正想著,柳貴妃已一聲令下,便有兩名小太監一擁而上,將若水按到在地。

秦嬤嬤搖擺著肥大的身子走進,嘲笑地道:“沈修華,今日可對不住了。你心裏也莫怪老身,隻怪自己高估了自個兒,沒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

細韌的鞭子便狠狠地抽在若水身上,霎時便將她撂倒在地,痛得她咬緊了一口銀牙。

“秦嬤嬤說得極好!本宮賞你!給她往死裏抽,抽死了本宮有賞!”柳瑤得意至極。

這時一邊一直沉默著的玉萱卻撲通地跪倒哭求柳貴妃道:“娘娘手下留情啊!責罰了沈寶林縱然能出了娘娘心中的氣,也能警醒宮中的奴才,可若為了這點小事得罪了皇上不值啊!據說今日皇上也在場,卻並沒有要處罰沈寶林的意思。若是聽說娘娘您又來責罰了沈寶林,怕是會龍顏大怒啊!”

這一句話刺中柳貴妃的心思,登時惹得柳貴妃大怒:“你這賤婢,倒會用皇上來壓本宮了。好,本宮今日就打死這不長眼的,看皇上是不是會為這區區一個寶林動怒!秦嬤嬤,給本宮狠狠地打,打死了本宮賞你!”

聽見主子吩咐,秦嬤嬤的手使了勁地抽,隻把一條鞭子揮得呼呼生風。

“娘娘!”玉萱仍是哭喊著,“娘娘你放過姐姐罷!”甚是誠懇,若水卻聽出哭聲的幹啞晦澀。

更是咬緊了一口銀牙牙,心中卻是冷笑。

玉萱,我竟不知你何時也變了。

在這後宮之中,為了生存,為了爭寵,常常隻能做出身不由己的事來,隻是今日你這般的落井下石,未免太叫我心寒。

好,打吧。她閉上眼。今日若是打不死,日後可有你們麻煩的。

口中漸漸滲出一股腥味。

“哎喲,娘娘!您快住手吧!”一聲尖叫使秦嬤嬤的鞭子停了下來。

若水抬眼,原來是皇帝身邊的侯總管。

心中忽然放鬆。

他的心中,果然還是有華清的。

他,果然還是愛過華清的。

一陣酸味襲上心頭,忽然眼前一黑,若水重重地昏倒在地。

夜清宮。

水榭小閣。

連錦年獨自坐在木階梯上,腳邊是一片白茫茫的結了冰的湖水。

玉嵐山。

霧氣微薄。

對岸的桃花開得正豔,恰有一枝隔了小溪,挑逗地伸到麵前。

華清伸手摘下一瓣,輕輕放在鼻下嗅著。

一股清冽的水氣,混著淡淡的花香。

心底也笑開如這桃花般。

此時父皇該在宮中大發雷霆了吧?

“公主好雅興。”一個似是相識的聲音在身後懶懶響起。

竟然是他。

“連錦年,你來做什麼?”華清口氣不善。

“奉皇上口諭,請公主回宮。”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在似笑非笑之間。

華清惱怒地盯向他,隻見那雙烏眸也定定地望住自己,絲毫沒有回避。

刹時間,居然有些發怔。

天下間居然也有這般好看的男子,長著女子般清秀的眉眼,卻無女子的嬌柔,一身英武之氣。

也許,是在這時,就已經動了心罷。

隻是還是嘴硬。

“你如何找得到我?”

連錦年的嘴角有一絲嘲弄。

“金枝玉葉的公主,從未到過皇宮以外的地方。除了,這玉嵐山。”

華清氣結。

“總之我不會回去的,除非你綁了我回去。”仰頭,滿眼是你不敢的神色。

“臣不敢。”語氣依然是不溫不火的淡定。

玉嵐山上桃林中。

華清換了繁雜的宮服,穿了一條純白棉質的長流蘇裙,外罩水綠的銀蠶紗,在一片繁華的桃花中靈巧地穿梭著。

連錦年亦是腳步輕快地跟在她後麵。以他的武功,在這枝枝杈杈間行走也如開闊的草原一般。

卻一個不小心,華清已如猴子般爬上了樹,坐在搖搖欲墜的枝上看著他,唇邊有狡猾的笑。

“怎麼?”連錦年抬頭,眉頭有些微皺。

華清道:“要做我華清的駙馬,必然得有過人之處,能保護得了我才行。”

“公主是在懷疑臣的武功?”連錦年挑眉。

華清笑:“不想被懷疑就證明給我看。我從樹上跳下,若你接得住,便算你過關。”

“行。”小菜一碟。

“那準備好了,我喊一,二,三。”華清的眉眼都笑起來,若不是陽光刺眼,連錦年一定能看到她的笑又多狡猾。

“一。”

連錦年站定不動。

“二。”

連錦年抿了抿嘴。

“三!”

連錦年微微躍起,敞開雙手迎上。

卻,一陣甜香撲鼻。

冷冷的薄片貼上他的眼,他的臉,他的唇。

竟是一捧桃花。

“嘻嘻嘻……”華清笑得前仰後合,“想要抱本公主,你還沒那資格!”

話音未落,卻聽見一聲幹澀的撕裂聲。經歲的桃樹承載不了重量,生生地被壓斷了,裂開一個鮮白的口子,搖搖欲墜。

華清嚇得白了臉。雖然這桃樹低,可是樹下是凹凸不平的山地,還有些許細碎的石子,這要是摔下去,怕是有些日子要疼的。萬一劃傷了臉,那她可不要再見人了。

“連錦年!”雖有千百個不願,還是低低地喊出聲。

連錦年似沒有聽見般,拍幹淨身上的桃花瓣,轉身欲走。

“連錦年,扶本宮下去!”華清急得直蹬,樹枝又提醒般地搖晃著,嚇得她急忙抓住枝椏。

連錦年這才抬頭,看定華清:“臣隻怕沒資格抱公主的玉體,玷汙了公主。”語氣恭敬,嘴角卻是嘲弄的笑,一雙桃花般明豔的眼看著她一臉驚慌的樣子,心中隻覺得好笑。

華清聞言,微微變了臉色,心中隻是氣,歪過頭去不看他。

這時,老樹枝椏卻撐到了極限,嘶啞一聲直線下墜。

“啊——”華清認命地閉上眼,心中恨恨,若是回了宮,定要向父皇告上一狀,這樣的駙馬她怎麼能要!

正等著一陣錐心刺骨的痛,卻掉入了一個溫軟的懷抱。

睜眼,卻對上連錦年的桃花眼。

華清一愣。

那眉,那眼,真如桃花般的純白潔淨,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白皙皮膚,下巴處隱約有一個細小的傷疤。

忽然,竟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那麼強而有力。

看著懷中的人兒,連錦年心中覺得有趣:“怎麼,公主還不願從這個不配抱公主的懷中出去嗎?”

華清窘然,慌忙著了地,眼裏卻氣出了晶瑩的淚珠。不願被連錦年看到,急忙轉過身去偷偷地拭去。

他心中忽然慌亂:“怎麼了?”哭了?自己做得過分了嗎?便伸出手去扳她的肩。

她倔強地不轉身。

一個箭步走到她麵前,卻看見她迷蒙的眼,與微紅的鼻子。

心中莫名的抽緊:“哭什麼,這不是公主自己說的話嗎?”

她沒有答應,轉身疾步地走開,小小的綠色身影在一片粉色中漸漸消失。

連錦年愣在原地,久久地品味心中不期而來的空落落的感覺。

夜清宮外的湖邊,是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侯總管。一雙小眼睛因為皺著眉頭而顯得更加細長,正不住地往小閣的方向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