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闌珊處(2 / 3)

身後的小和子小心地:“總管,您坐下歇歇吧。您這麼來回地走,皇上也不會出來不是!”

侯德寶啐了他一口:“小兔崽子!皇上都在那小閣裏呆坐了快一個時辰了,你說我能不急嗎,啊?”話畢有自言自語道:“今兒個是怎麼了?自打見到那沈寶林就開始不正常,這沈寶林究竟是何方聖神啊?”

右仆射大人還在禦書房等著皇上議事呢,原本是從柳貴妃的玉梅宮出來,經過梅園要去禦書房的,天曉得在梅園裏遇見那個沈寶林之後便一語不發地折到這夜清宮來了……難道,又和那前朝的德馨公主有關?莫非這沈寶林……

嗨!最近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那德馨公主的冤魂作祟不成?改明兒真該好好向幹爹討問討問這德馨公主的事。

“哎喲!”小和子喊了一聲,“皇上起身了!”

侯德寶忙探頭望去,看見萬歲爺果然起身了,正轉身出了小閣。心頭的一塊大石總算是稍稍放下,連忙迎了上去。

“萬歲爺——”他躬身,一張皺巴巴的臉霎時舒展開來。

連錦年並沒有回答,隻是回身望著湖對麵的小閣,沉默無語。

半晌,他才緩緩道:“侯德寶,傳朕旨意。”

“皇上有旨,冊封蘇州知府沈章之女沈若水為正五品修華,賜住清水宮綿憶殿——”

侯德寶高聲卻恭敬地宣完,又小心地走到若水麵前,展露一臉諂媚:“修華娘娘,快接旨罷!這地上涼,可別壞了身子。”

正五品修華……

若水的腦子中空白一片。

居然隻是正五品的修華嗎?連錦年,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從前我不明白,如今我還是不明白。

“嗬,我還以為皇上會要了你做皇後呢!”柳貴妃嘲笑道,“心機使盡,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修華,九嬪中的五等。你以為本宮的榮耀是人人能得的?趁早死了這條心,本宮正三品貴妃,要弄死一個小小的修華還不和捏死一隻螞蟻一般。”說著又轉向侯德寶,“侯公公,你說是嗎?”

侯德寶賠笑地諾諾,心中卻是不屑。

這個粗俗的女人,啥都不曉得就知道在這得意洋洋。依他時候萬歲爺這些日子的經驗看來,這沈修儀絕對不會是尋常的人物,否則萬歲爺也不會見到她之後直轉夜清宮——雖然他不曉得原委,卻知道那夜清宮是萬歲爺心中的一個秘密,任何人能不能提及的秘密。

若她再不收斂點,恐怕將來連個全屍都沒有——這沈修儀,看起來可不似她那般沒大腦!

思及此,他又對身邊侍候著的宮女道:“還不扶了沈修儀歇了去!傳禦醫,傳劉禦醫!”劉禦醫是宮中最老經驗最豐富醫術最高明的禦醫之一,是連家入主是從連家堡帶來的。

又轉頭對若水:“娘娘,你先會棠香閣歇著,稍後奴才便派人抬了臥轎來接了您去新宮。”

若水淡淡地點頭:“有勞公公了。”

轉頭卻是賢妃等人深深的目光。

也是展顏一笑。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到如今,隻能走一步是一步。

“本宮給妹妹道喜了。”隻是一瞬即逝的惱怒,賢妃是一副端莊賢淑的表情,那笑容,如同最清朗的白日一般。

“恭喜姐姐。”玉萱亦恭敬地,小臉上帶著微微的潮紅,伴著一貫輕柔的微笑。

若水心中卻是冰冷沒有起伏。

如今這個宮中,似乎已經沒有她的朋友了。

綿憶殿是清水宮北邊的一處宮室,小巧卻精致。

正殿前是一個小花園,種了些常見的花草,並有一棵經年的桂花在中央的假山旁。東西兩邊是兩條長廊,東邊依水,西邊靠山。湖水中原是種了荷花的,隻是現在正臨寒冬,湖麵都結了冰並不能看見。

再進去便是正廳,上有一個燙金的牌匾,寫了綿憶永長四字,牌匾看起來頗新,想來是新做的。廳裏的擺設,清一色是用了經年的香梨木做的,淡淡地散發出些許甜甜的梨香。

繞過正廳又是一個花園,比前頭的小了些許,卻種滿了香梨樹——若到了春日,必定是素華流轉,如蝶般飛舞的美。依然是東邊依水,幾道石階,便可下到水中,冰麵上停著一艘小小的遊船。

西麵則又是一個一進的四合小院子,是給宮女太監們住的。盡頭才是寢宮,饒到寢宮的東麵,幾步石階上去,便是一個小台,上設了石桌石凳,在此處欣賞湖麵的景致是在好沒有了。

“想來皇上是真疼主子了,竟賜了這麼一個絕妙的住處。”紅蕊驚歎著打量這新賜的宮殿,“奴婢七歲進宮,宮中娘娘的寢宮也見過不少,卻沒見過這樣的雅致之處。”

“是嗎?”若水笑著拉了她的手,又拉了綠蘿的手,“這些日子你們跟著我也受苦了。今後隻要你們忠心跟著我,我必不會虧待你們。”

綠蘿紅了眼眶:“主子,您終有出頭之日,奴婢們為您高興,可您說這話,生生地是玷汙了我們!隻要主子真心待我們好,我們並不求什麼榮華富貴。”

心中感動,正待說什麼,身後卻有全福急急地跑來:“主子,皇上駕到!正在正殿裏坐著呢!”

一句話說得綠蘿與紅蕊都有些慌亂。

“主子,快進屋奴婢幫你整理一下!”天啊,皇上沒讓人知會一聲便來了!主子遵太醫囑咐換了寬鬆的睡服,一頭青絲也沒有梳,怎麼可以麵聖。

“不用了。”若水淡淡地起身進到屋裏,“全福,您去稟告皇上,就說我剛剛受了刑,身子還未好,不能接駕了。請皇上改日再來吧。”

一句話說得全福傻在了原地。

拒絕接駕?主子這是被柳貴妃打壞了腦子嗎?

“主子!”紅蕊急得連忙上前來拉住正要在貴妃榻上臥下的若水,“您這是糊塗了吧!那可是皇上啊!”

綠蘿卻道:“紅蕊,主子的決定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全福,你快去罷,莫讓皇上等急了。”欲擒故縱,雖不是新招,卻未必會不管用。

屋子裏燒了熊熊的炭火。

好久沒有在這樣溫暖的屋子裏睡覺了吧,除了侍寢的那一次。

這些個見風使舵的奴才,一聽到消息便送來了上好的炭,生怕巴結不上她。

身上的淤青傳來陣陣的痛楚,她懶懶地伸了個腰,迷迷糊糊竟有了睡意。

朦朧間,有微涼的手撫上了她的臉。

無需睜眼,她便知道那是連錦年無疑。隻有他有這樣微涼溫柔的手,隻有他會這樣輕輕地撫著她的臉。

如今,也隻有他能這樣撫她的臉。

卻不肯睜開眼睛。

不敢去看那雙含笑的桃花眼,不敢去看他唇邊微涼淡然的笑。

看著眼前這張純潔如梨花的臉,心中有滿溢的酸楚。

真的……

真的好像華清,無論是這眉眼,還是梅園裏轉頭那一刹那的神情,都與華清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相似的人?

她會不會,就是華清?

嘴角綻出一個恍惚的笑。

連錦年,你真的是……

她怎麼可能是華清?

華清,她恨你,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她現在或許已經成了民間某名男子的妻子,為他綻放她甜美如春光的笑容。

你永遠,再也不能得到她。

“沈若水。”他輕聲默念這個名字。

蘇州知府沈章之女,沈若水。

你是代替華清來彌補我永遠的遺憾的嗎?

心中估計著時間也該差不多了,若水便懶懶地睜開眼,假裝自己是剛睡醒一般。

正迎麵對上那雙好看的眉眼。

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是那張白皙溫潤的臉,梨花般恬淡的笑容忽地出現在她眼前的那一刹那,心中仍有江河般的酸楚噴湧而上。

連錦年……

“皇上……”若水慌忙地起身。

連錦年連忙按住她:“躺著罷。身上的傷還未好,別又裂開了。”臉上滿溢的是關切的神色。

便順從地躺下。

“其實已無大礙了,貴妃娘娘隻是為了對臣妾略施薄懲,下手並不重的。”這天大的謊言,連錦年並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

連錦年長歎一口氣,伸手欲講若水攬入懷中,卻對上她警戒的眼神,頓時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半晌,才訕訕地:“你好好休息吧,我已經下來旨意,這幾天任誰都不能進這綿憶殿來打擾你。”頓了頓又道:“侍寢的事,莫放在心上。我答應你,在你傷好之前,決不會碰你的。”

我。

他居然對她自稱我……

眼角有些許的濕潤,若水轉過頭去,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臣妾……”

卻有一雙手,握住了她纖柔的肩:“以後在無人事,就無需自稱臣妾了。”聲音帶了些許沙啞,“把我,隻當作你的夫君罷。”

連錦年,你非要這樣瓦解我對你的恨嗎?

轉頭,神色卻是恭敬:“臣妾萬萬不敢亂了尊卑。”

連錦年一愣,半晌才道了一句:“隨你罷。”

這時,紅蕊送了些茶果過來,兩人便坐著吃了些,漸漸地,外頭的天色已晚,已經打過酉時的更了。

綠蘿進來稟報:“皇上,柳貴妃那派了人來問您怎麼還不去用晚膳。”

想來這些日子連錦年的衣食起居都是在那柳瑤的宮裏吧。

想到這個,若水的臉不禁白了白。

連錦年看在眼裏,卻以為是若水因與柳瑤心懷芥蒂,因此心中不爽,便對綠蘿道:“你去回了,今夜朕就在這綿憶殿歇下了。”

綠蘿應聲退下了,卻把若水嚇得不輕。

他不是說不會勉強她的嗎?

“皇上,您這是……”開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放心,我是說話算話的。晚上,我隻想陪在你的身邊。”隻是想要有你陪在我的身邊罷了,那些男歡女愛的事情,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大仇未報,她可不想賠了夫人又折兵。

夜漸漸地深了。

若水躺在榻上裏側,卻是無法入睡。

連錦年均勻的呼吸聲在她的身邊此起彼伏,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卻又不敢哭出聲來,隻能強忍著,任淚水默默地浸濕了她的臉。

手中,我一隻純金打製的簪子,簪尖鋒利。

此刻,在連錦年這樣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若她把這簪子刺入他的喉嚨,怕也不會遭到什麼反抗吧?隻需狠狠地一刺,她就能夠解脫了吧?

不行。

她隨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仇人不僅連錦年一個,更有那個背叛了父皇,與連家裏應外合的連蓉蓉!

就算今日她能殺了連錦年,卻也會因此賠上她自己的一條性命!

驀地,竟有那雙微涼的手,輕輕地握了她的!

連錦年竟還沒有睡著!

若水霎時有窒息的感覺。若是剛才自己沒有猶豫的話,如今恐怕已經死在連錦年手中了——武林盟主的外孫,想必在武學造詣方麵也不是泛泛之輩。

“清兒。”他幽幽開口,哽咽地,能聽出眼淚的聲音,“有你陪著我,真好。”

那被仇恨填滿了的心,霎時被這輕輕的一句掏空,空洞洞的卻盛不下任何東西。

第二日,連錦年又囑咐侯德寶挑了三名二等的宮女和一名粗使的丫頭並了兩名太監到綿憶殿來。

若水原用慣了綠蘿紅蕊還有全福,何況宮裏也沒那麼多事情要做,想說多幾個人不過是要多付些月錢,便想退了去。沒想那侯德寶極能見機行事的,便說這些人的月錢都從內府裏扣,不要她的,想想便留下了,隻是平日裏不許他們進出自己的寢室罷了。

接下來的幾天,連錦年果然遵守承諾,每日下來朝便來綿憶殿中,與若水談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之類的。

有時他又會半日呆呆地坐著,看著若水做些針線。

到了晚上,兩人便並排而臥,絮絮地講些閑話,他告訴她關於他小時跟著外祖父在江湖上闖蕩的事情。大多都是原先他講過給華清聽的,然而對華清和纂位做了皇帝的事情卻隻字不提。

若水隻是淡淡地聽了,偶爾附和幾句,聽到有趣處,便吃吃地笑起來。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未必也不是好事吧?

那日早晨,若水還沒有醒,連錦年早已起身上朝去了。

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

一大早的,會是誰呢?

難道是紅蕊與那幾個新來的丫頭爭吵了起來?

斷然是不會的。

如今連錦年對自己正寵得緊,紅蕊綠蘿幾個又是一早就跟了自己的,在他人眼裏看來就是她的心腹一般,這些小小的宮女是斷然不敢與她們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