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胡思亂想著,卻見綠蘿慌慌地進來,見若水已醒,忙稟報:“主子,不好了!柳貴妃帶了人來,鬧著要見主子。紅蕊才說了一句:皇上有旨,我們娘娘不見任何人便被掌了嘴!氣得直哭呢!”
什麼?
若水心中一驚。皇帝下了旨不許其他人踏進綿憶殿一步,打擾她養病,而這個罪魁禍首的柳瑤居然敢前來?
轉念一想,心中又了然。
這柳瑤原就不是個工於心計的人,一朝的大富大貴更是早讓她衝昏了頭腦。加上這幾日連錦年都在綿憶殿裏歇息,沒有到梨香宮去,狗急跳牆也屬正常。
於是便起身,讓綠蘿匆匆地為自己梳洗了一下,又對綠蘿耳語了幾句,便往前頭去了。
在這殿裏躲了幾日,想來該是時候出去和這些人鬥一鬥了吧,雖然自己與她無仇,但也不想被人騎在頭上。
穿過小花園進了大廳,就見一屋子的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嚇得是瑟瑟發抖。柳瑤頤指氣使地坐了上首,滿臉的怒氣。她前頭跪的,正是被掌了嘴,正哭得厲害的紅蕊。
“貴妃娘娘今日起得好早啊。”若水展開笑顏,盈盈下拜,“聽說往日娘娘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身的,怎麼今日起得這麼早?”
柳貴妃霎時白了臉,怒得站起,幾步走近揚手便是一個耳光。
若水輕巧地躲過,懶懶地在上首坐下。
“若水身子弱,一向怕冷。今日倒要謝謝姐姐不惜玉體,為若水暖凳了。”是一臉純淨無暇的笑,“姐姐,您也快坐下吧。莫累壞了身子。”柳貴妃卻冷哼一聲:“本宮貴為正三品貴妃,你一個小小的修華,竟敢跟本宮姐姐妹妹的,真是厚顏無恥。”
低頭向紅蕊望去,卻見一張小臉被打得又紅又腫,怕是好幾日不能進食了。頓時心中又疼惜又氣憤。說話也不再客氣,若水厲色地,“朱砂,帶紅蕊去屋裏歇著,請給太醫給她瞧瞧。”
“慢著!”柳瑤橫身擋在了前麵,“人是本宮教訓的,誰敢扶她,便是和本宮過不去。”
“貴妃娘娘這貴妃當得,怕是忘了抗旨是死罪一條吧?”若水冷冷地出聲。
柳瑤果然一愣:“你說什麼?不要以為皇上寵著你,便處處拿著皇上來壓本宮。哼,本宮與皇上的情意,可是你們這些狐媚子能比得上的。要不然怎麼本宮能坐上貴妃的位子,你就隻能當個小小的修華?”得意地搖搖腦袋,柳瑤滿臉是得意之色。
若水心中厭惡。
這女人是決計要和自己耗上了。看來要施行她的報仇的計劃,還要先解決了這個粗俗蠻橫的女人。
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還在這裏搖頭晃腦洋洋得意的女人,若水不禁有些同情她了。
不管怎麼說,她這一生的軌跡也算是因為自己而改變的。如今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段日子來她享受的榮華富貴就當作是對她的補償罷了。
“朱砂,還不帶紅蕊回房去!”見一旁的朱砂沒有動靜,若水惱怒地。
“誰敢!”柳瑤依然是不依不饒,“本宮絕饒不了她。”
“若是朕呢。”外頭傳來連錦年惱怒的聲音。
嘴角浮起一個淺淺的笑,不早不晚,綠蘿這丫頭果然是個機智的人。
聽見是連錦年的聲音,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皇帝的柳瑤頓時心花怒放,擺出一張媚笑著的臉匆忙迎了上去。
見了皇上也不行禮,隻挽住他的手嗔道:“皇上,您可算來了。您這幾日隻知道往這狐媚子這來,可憐臣妾孤零零一個人獨守空閨……”
一句肉麻的話聽得若水幾乎要起雞皮疙瘩。
真是愚蠢,堂堂一個貴妃竟不知在人前放尊重些。
果然連錦年的臉拉得更長了。
“你好大的膽子。朕下了旨任何人不準來打擾沈修華修養,你居然敢抗旨!”這些日子以來這柳瑤的表現,粗俗不堪如同山野村婦,早讓他覺得反感之至。若不是因她張了張酷似華清的臉,又念著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分上,他早就下旨貶了她。
“皇上!”柳瑤依然是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沒有聽出連錦年話語中的不耐,“您說過臣妾作為一宮之主,有權管教這些後宮嬪妃的。臣妾是為了皇上好,怕皇上被這狐狸精迷惑了去,耽誤了朝政,被人嗤笑,說您是昏君……”
話未說完,連錦年已耐不住心中的厭煩一把推開了緊緊鉗住他的柳瑤:“簡直越說越離譜!你看看你的樣子,哪有什麼一宮之主的樣子!”回頭吩咐身後的侯德寶:“送柳貴妃回去。沒有朕的旨意,不準她踏出宮門一步。”
“皇上!”這才知道大事不妙的柳瑤急忙拉住皇帝的衣襟,一張臉慘白再也笑不出來,“皇上,您居然為了這女人……臣妾可是貴妃,正三品的貴妃啊!”
沒等她再說出什麼來,侯德寶早就將她拉出了綿憶殿。
“還跪著做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正在氣頭上的連錦年看見滿屋子跪著的奴才,正找到撒氣的對象,氣狠狠地踢了跪在他邊上的一名太監。
便是一連串的“奴才該死,奴婢該死”,一溜煙全跑了個沒影。
抬眼看見若水,連錦年臉上訕訕地。
半晌才說:“今日之事,讓你受氣了。”
若水綻開笑容:“皇上這樣護著臣妾,不惜責備貴妃姐姐,臣妾已是感激不盡了。姐姐教訓臣妾本是應該。”越是顯得柔弱,便越是能得到男人的疼惜。這是她十幾年來觀察父皇的妃子所得出的結論——母後就是因為太好強,所以得不到父皇的疼惜。
連錦年歎氣。
畢竟也不是華清。
那個驕傲蠻橫又霸道的華清。
那個讓他一想起,嘴角就會上揚,心就會隱隱發痛的華清。
不禁伸手攬過若水。
這一次,她沒有反抗,順從地依偎在那個偉岸的胸膛,曾經熟悉的感覺又一次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宣示了那段已經逝去無法挽回的青蔥年華。
她能清楚感覺到連錦年微涼的手撫過她烏黑的長發,動作輕柔,如同嗬護一件稀世的珍寶一般。
連錦年,若是從前的華清,必定會沉醉在你這一片柔情中罷?
隻是如今的華清身負國恨家仇,已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了。
自從柳瑤被連錦年禁足之後,綿憶殿清靜了好些日子。
可若水心中明白,這樣的清靜隻是表麵上的,隻是屬於綿憶殿裏的。外頭的皇宮,不曉得已經怎樣的天翻地覆,有多少人在等待著她下一步的行動,有多少人在揣測著她真是的麵目,有多少人又在恨恨地詛咒她。
能夠勝過不可一世,專寵後宮數月的柳貴妃,到底是什麼樣的角色。
她們心中一定有這樣的疑問。
這日,若水自覺煩悶,便帶了綠蘿紅蕊出了綿憶殿,坐了一頂小轎往禦花園的方向去。
現在已是臘月,是這皇宮裏最冷的時候。
“主子,今日的太陽倒好,曬得人心裏舒坦。”紅蕊喜滋滋地。
另一邊的綠蘿取笑她:“你何止是今日心裏舒坦。你啊,都舒坦了小半個月了!”
上次被柳貴妃掌嘴,而後柳貴妃被皇帝禁足,雖然心知皇帝不是為了她,但還是洋洋得意驕傲得很。
“姐姐!”紅蕊嗔道,“你知道嗎,所有的姐妹都羨慕我。皇上處罰了打了奴才的主子,我還是第一人呢!何況那人還是柳貴妃。”說著聲音便越發的輕快起來,“她們聽說主子您親自替紅蕊上藥,都羨慕我,說我這次得了個好主子。”
想起那日為她上藥時她那又驚又怕的樣子,若水忍俊不禁。
忽地從遠處傳來打罵的聲音。
“怎麼回事?”若水探出頭去。
綠蘿上前張望了一會,回道:“回主子,幾個小丫頭在欺負一個老嬤嬤呢。”
若水不解。
宮中等級森嚴,上了年紀的老嬤嬤有時地位比不得誌的主子還高,怎麼幾個丫頭便敢欺負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綠蘿又解釋道:“主子你有所不知,這福嬤嬤是前朝皇後的奶媽,自從傅家的江山亡了以後,便被發配到浣衣局做事,可她老端著皇後奶媽的架子,那些小丫頭都不屑地很,常找機會捉弄她。”
話雖是平平說來,在若水卻如同平地驚雷。
福嬤嬤!母後的乳娘!那個將她視為自個兒的親外孫女一般疼愛的福嬤嬤!
於是急忙對綠蘿道:“你快去,將福嬤嬤帶過來……”忽又覺得不妥,“不,你先帶她回綿憶殿。跟管事的人說了,這福嬤嬤我要了。若他們人手不夠,便在綿憶殿裏尋個去罷!”
心中雖有疑問,卻也不多話,綠蘿忙應聲去了。
不久便帶著福嬤嬤朝這邊來,若水趕緊放下轎簾。
隻見兩個人影走到轎子前麵,那福嬤嬤便站著身子給若水行禮:“老身謝過沈修華搭救。”熟悉的聲音,亦是熟悉的高傲。
若水點頭:“嬤嬤不必客氣。先隨綠蘿回綿憶殿,稍後再傳你。”
綠蘿便領著福嬤嬤去了。
禦花園中。
冬日的禦花園景色蕭條,本就沒什麼好看的。若水今日出來也不是為了賞景,而是來會一會宮中那些窺探她已久的人的。
果然,才在園中小坐了一會,一盞茶還未喝完,便遠遠地又一群錦衣華服的妃嬪款款而至。
為首的正是賢妃。
後頭則跟著夏芙,玉萱等幾人。
在若水身邊坐下,賢妃是一副訝異的表情:“喲!這不是若水妹妹嗎?今日怎麼出來了,小心招了風!”又對紅蕊,“不長眼的奴才!大冷天的領著你主子到處去,若是有個什麼閃失,看本宮不要了你的命。”
若水心中冷笑。
怕就是收到了她出行的風聲才來的。
臉上自然是展露甜美的笑:“有勞娘娘關心了。若水身上已經大好了,今日太陽又好,悶在綿憶殿怪無趣的,便出來走走。”又笑對玉萱,“怎麼,才半個月不見,就不認識我了不?”
聽若水和她說話,玉萱的表情是又驚又喜,一時竟結巴起來:“娘娘,您是……玉萱以為……”小臉漲得通紅。
心中冷笑,卻又有愧疚。都是因為她們傅家,連累了她這樣一個單純的女子要卷入到這深宮之中,無法和所愛的人廝守。
便拉了她坐到自己的身邊:“傻丫頭,我們不是好姐妹嗎?不會因為我成了什麼修華就有所改變的。”隻要你不先對我下手,我必是把你當姐妹一般看待的。
玉萱甚是感動,淚光隱隱。
見兩人姐妹情深的樣子,賢妃幽幽道:“兩位妹妹感情深厚,本宮自問不如。卻不知若水妹妹可有忘記當日與本宮所言?”
心中一凜,若水正色回答:“若水自不敢忘。”不過是在連錦年麵前替她美言幾句,多得些寵罷了。
賢妃正待要說些什麼,卻見有一個神色慌張的宮女急急地跑過來,見到若水便是撲通下跪:“修華娘娘,求您救救我們家主子,您救救她啊!”
若水嚇了一跳,仔細看時卻發現並不識得這名宮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什麼人?我並不認得你家主子,為何要我救她?”
那宮女已經泣不成聲,說不出什麼話來。
一旁的玉萱小聲道:“姐姐,她是蘇姐姐屋裏的侍女,叫做佩環。”
“什麼!”居然是蘇素!
自從那日蘇素跟了董佩芳走了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在私下見過麵,在人前見到時,也隻是裝作不見。心中雖然為失去這樣一個妹妹而感到遺憾痛心,卻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解釋自己當日的作為。
何況,她的目的不可告人,若走得近,將來反而會害了她。
梨香宮秀明閣。
若水急急進屋,便見到一名小丫頭蹲在床邊,嚶嚶哭泣。
幾步上前,隻見蘇素一張慘白的臉,雙目緊閉,嘴唇卻是紫得發青。心中不由地罵起那柳貴妃心狠手辣來。
方才在來的路上,佩環已經把事情都告訴了若水。
原來是柳貴妃被禁足梨香宮不得出門,心中憋著悶氣,聽說蘇素之前與若水交好,便把氣撒在了蘇素身上,一把把她退下了湖裏——那湖原先是凍住的,她卻叫人鑿了開,再派人宣了蘇素來見。當時跟在蘇素身邊的隻有佩環一人,嚇得不知所措,跪著求了又求,也沒人敢下去救蘇素。直到柳貴妃走了,才有一個好心的侍衛下去將她撈了上來。
佩環請人去請太醫,也無人敢去,隻能先把蘇素抬回了秀明閣。忽地想起平日了蘇素常和她提起的姐妹沈若水如今正得寵,才豁出去來請了她。
若水心中又氣惱又疼惜,連喊著:“紅蕊,你快去宣了太醫來!別再耽擱了!”
紅蕊應聲去了。
若水又吩咐:“這屋裏怎麼這麼冷,還不快添點炭上去!真的想你主子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