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花落去(3 / 3)

未等她把話說完,若水早提步離開,走得遠遠的。

“皇上……”如蝶心中憤恨,表情卻是委屈,紅纓小嘴撅起,一雙含淚眼迷蒙,“妹妹她……臣妾原就知道妹妹不待見我這個姐姐,也沒怪過她……便是小選時,妹妹對臣妾坐下那樣的事……”

正抽抽噎噎地指控著,旁邊的侯德寶早見了連錦年的臉色,這會兒急忙上來救急:“哎喲,沈淑妃!省親是高興的事兒,這會兒怎麼哭哭啼啼的!還是快些上車出發吧,莫誤了時辰!”

如蝶心中甚是不願,卻抬眼看到連錦年不耐的臉色,也不敢多說,隻是不舍地拜了別,被侯德寶催著上了車。

惱怒地瞪了一眼侯德寶,這狗奴才,莫不是收了沈若水的好處,處處和自己作對!

大隊的人馬越行越遠,漸漸地消失在宮外密林中。

連錦年望住那輛紅色的馬車,心中湧起莫名的奇怪感覺。

清兒,你那麼決然地便離開了,沒有再看我一眼,亦沒有再看這皇宮一眼。你是真的毫無眷戀了嗎?

為什麼我竟有一種感覺,你不會再回來了呢?

血色紅陽升起在天的那一頭,染紅半邊天,恰若此刻他與她的心情,汨汨地流血不止,卻無法自抑。

蘇州城。

這江南的繁華之地,比起京都,自有別樣風味。

剛到城門,便有沈章早帶了滿城的文武在城門迎接。十裏的黃泥路鋪上了大紅色的毯子,直從長亭鋪到了城門。

若水心中煩悶。

一路上如蝶也沒給她好臉色看,隻是礙著她貴妃的身份,加上此次負責省親護駕的是林遠,也不敢怎樣。

隻不知進了府,到底會怎樣。

如蝶,她該不是那種輕易忍得下怨氣的人。

若水款款地從馬車上下來,下麵的文武早已跪拜了一地:“臣等參見貴妃娘娘,參見沈淑妃——”

身後的如蝶似是被這場景填滿了她的虛榮心,樂得正要上前,卻被若水一個攔住道:“沈淑妃這麼急著是要上哪去?本宮都還未發話呢。”

如蝶惱怒,在眾人麵前也不好發作,隻是皮笑肉不笑地:“是……臣妾失禮了。”

若水展開一個如花笑靨,雖是在紗巾底下看不真切,卻依然能瞧見那星眸閃耀。

“各位大人都起來罷。幾位都是國家的棟梁,若水小小女子,又何德何能讓幾位如此跪拜呢。”

更是款款上前,扶了沈章起來,柔聲道:“父親!要父親跪拜女兒,真的是大大的不孝之罪了。”

沈章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好在也是見過世麵的,隻神色恭敬道:“臣不敢!如今娘娘是君,為父的是臣。臣子叩拜是天經地義。”

若水也不在勉強,隻是微微地歎口氣。

這是綠蘿上得前來:“娘娘,此處風大,人也雜。還是請娘娘先進城吧。”

一句話方如點醒夢中人一般,沈章連忙不迭地:“臣該死!請娘娘入城!”

又是一陣山呼的“千歲”,若水隻是淡淡地笑著。

這一切,本就是她的,如今,卻換了個身份來承受。

此次如蝶省親來的匆忙,蘇州並未來得及早省親別院,便隻在沈府上住下了。

才到大門,便見那大門上的牌匾換了一塊嶄新的,大紅的底子,燙金的大字,上還蓋了皇帝的玉璽。

便想這是專為此次省親而賜的吧。

因了若水亦是沈章的女兒,這沈章對她之前在宮中小選時陷害如蝶一事倒不甚放在心上,再加上如今若水雖不得寵,卻是貴妃之尊,亦不敢怠慢了她。

便安排她住了府裏東麵的一間上好的別院,喚做紫雲閣的,風景雖不如宮裏的,倒也別致。

“真是有勞沈知府費心了。”若水淡然地笑著,對這安排甚是滿意。

倒是沈夫人和如蝶心中極為不滿,臉上都看得出來,隻是此刻蘇州的大人物都在場,也不好駁了皇家的麵子,也不好說什麼。

“娘娘玉體金貴,能下榻在臣府邸,是臣的榮幸。”沈章唯唯諾諾的在下頭應道。

若水隻是淡淡點頭,又道:“此次跟隨本宮和沈淑妃回鄉省親的,有皇上的禦林軍200餘名,再加大內侍衛幾十名,雖說是周密,但畢竟不可掉以輕心。何況我們兩個小女子有什麼差池倒不要緊,沈淑妃肚子裏可是懷著龍種……”

“請娘娘放心。”沈章笑道,“臣已調了蘇州守衛軍百餘人,日夜守護在府上,縱是一隻蒼蠅蚊子都飛不進來的。”

“那便好了。”若水點頭,“今日舟車勞頓,本宮也乏了。想來沈淑妃也乏了。各位大人便先回去歇息罷了。什麼行程,稍後呈上給本宮瞧了,明日再說。”

也不等大夥兒回話,便徑自站起來走了。

瞬時屋裏的太監宮女侍從去了一大半,屋子裏倒顯得冷清起來。

見貴妃娘娘都發話了,底下的那些官員便也紛紛告辭,說了些沈知府好福氣,得女如此之類的話,便也走了。

見得眾人離去,沈夫人才氣惱地在沈章身上掐了一把:“你這老頭子,為何如此護著這吃裏扒外的東西!”

“哎喲喲!”沈章吃痛地連連叫道,“我怎麼護著她了,人家現在是貴妃!你的女兒是淑妃!九嬪的位品,能和人家比嗎?”

“哼,父親,你以為她做了個貴妃就了不起了嗎?”如蝶冷冷地,“父親在宮外,卻不曉得宮內的事。妹妹雖是頂著貴妃頭銜,卻早已失寵,在宮裏,便是個才人,也比她尊貴。”

沈章有些吃驚:“失寵?這不才封的貴妃嗎?如何就失寵了?”

“您沒瞧見她用麵紗遮著臉麼?不曉得的道是娘娘身份尊貴,不肯輕易將容顏示人。”如蝶不屑地,“其實,她已被皇後娘娘毀了容,見不了人了。”

沈若水,你等著吧,我必定會生下龍子,一步登天。而你,就帶著你那張醜陋的臉,頂著你貴妃的頭銜冷冷清清的過一輩子罷了!

紫雲閣。

若水將臉上的紗巾除去,愣愣地望著鏡子裏那張臉,縱是上好的胭脂也掩飾不出的蒼白,那雀卵般大小暗紅色疤痕刺痛了她的眼。

緊咬了牙,才生生把湧上的淚水硬憋在眼眶中。

傅華清,你不該哭。

你的生命中不該再有眼淚了。

她已下定了決心,不再回去那個讓她傷心的地方。

夜深人靜,月光皎潔。

若水懶懶地倚了在殿外長廊的柱子上,雙目呆滯無神,隻盯著地麵那昏昏的光斑。

半晌,她才緩緩抬起頭來,聲音沙啞:“來了,為何不說話呢。”

屋簷上有輕微的響動,林遠飛身躍下,微微恭身行禮。

“臣怕打斷了公主的思緒,不敢妄動。”

鼻尖是滿滿的酸意,她的聲音哽咽:“公主,林遠,我如今還是什麼公主呢?”心中的委屈一湧而上,連日來的淚都在此刻傾出,“我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罷了,唯一的親戚,居然是連蓉蓉和她的兒子!”她低聲壓抑著,卻止不住的渾身顫抖。

唯一的親戚,卻與她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林遠心疼,伸出手,想要抱著她,讓她在自己的懷裏盡情的哭,卻,

隻停留在半空中,愣了愣,又瞬間垂下。

“趙是已被發配邊疆。”他輕聲道。“我們的人押送,他不會再有機會回來救連蓉蓉。”

若水點點頭,依然是泣不成聲。

“朝中有好些大臣反對。他們都是連錦重的舊部,原本就不滿於連錦年。如今更是借題發揮,要連錦年拿出趙是叛變的證據來。”他輕吸一口氣,淡然笑道,“好在父親部署周密,那些‘證據’並未被識破。”

林遠不禁想起父親當時臉上的表情,帶著血色的狂喜與自得:“前朝大臣們之間的勾心鬥角,比起如今來厲害得多了。那些舊部大多是連家堡的家臣,對這朝廷中的事,畢竟不如為父了解。”

是的,父親承認前朝的政治昏暗。

他迷惑了。若真是這樣,為何父親還要執著於複興傅家江山?

若水漸漸地停了哭泣,眼神亦澄清了許多。

“下次再來時,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了。”她輕聲道,“連錦年已經好些日子沒見我了。想必以後,他也是不願意來的。”

林遠點點頭,忽又道:“這次省親,連錦年派我護駕隨行。”連錦年,你果然還是放心不下公主,派我去其實是要我保護她吧?

若水點點頭,嘴角是嘲弄的笑:“是啊,派你保護他的兒子。嗬。”

月色迷蒙,靜靜瀉下。

“林遠,帶我走吧。”若水平靜地,不帶一絲感情。

那邊是一陣沉默。

“帶我走,離開這個皇宮,去哪都行。”聲音中有了低低的哭泣聲,“我再不能等,我們去殺了連蓉蓉,反正她如今在冷宮,死了沒半個月不會被發現的……半個月,足夠我們到蘇州,足夠我們離開了……”

“那連錦年呢?”林遠歎口氣,低聲問道。

若水痛苦地揪住手中的絲絹,直把櫻花般的唇咬出血來:“連錦年……”心中無法抑製地湧上難言的酸楚,“我下不了手,我也殺不了他……是我無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父皇,母後,對不起……

你們的女兒太軟弱……

對不起……

林遠心疼地,伸手扶住了眼前這個瘦弱的肩膀。

好吧,我帶你走。

縱是你心中永遠不會有我,縱是你心中永遠會惦記著連錦年,我帶你走。

保護公主,是臣子的責任。

保護你,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

綠蘿看著若水發愣的樣子,心疼得走過來,那絹子蓋住那鏡子:“娘娘,莫再照了。”

若水也不答話,隻是愣愣地盯著眼前。

“綠蘿,這些日子在宮中,你跟著我,福也享過,罪也受過。”她淡淡地開口,眼角流露的是溫柔的光芒,“總算我,並不欠你們些什麼……”

“娘娘!”綠蘿急道,“您這是什麼話,侍候主子,是奴才的分內事,什麼欠不欠的……奴才才是欠了主子的……”說著竟紅了雙眼。

這時小順進來,手中捧著一個本子,恭敬道:“娘娘,這是沈知府讓奴才送來的,這幾日的行程安排。沈知府說了,娘娘省親,隻在蘇州呆三天,日程有些緊……”

若水冷冷地:“放下罷,稍後我自會看的。你們都退下罷了,本宮乏了。”

綠蘿小順隻好應聲退下。

許久,方有窗外細微的響動。

若水急忙走過去,輕輕推開窗,是林遠躍身而進。

“怎樣?”若水輕聲問道。

林遠點點頭,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那棱角分明的臉此時似乎帶了長久未見的喜悅。

“明日要接見蘇州城的幾位大人,想來是沒有時間的。”若水打開那小本子,仔細看著,“後天,去城外寒山寺進香,祈禱蘇州風調雨順。”

“是個好時機。”林遠興奮地,“此次省親,臣帶在身邊的大內侍衛本就是前朝舊部,都對臣忠心耿耿甚於連錦年。到時候,隻要他們睜隻眼閉隻眼……想來連錦年也不會太為難他們的。”宮中侍衛本就空缺,不是誰想當就能進的,不僅武藝一流,對皇帝的忠心程度亦是考核的重點。

她眼中閃過光芒,忽地站起,卻有一陣暈眩感,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公主!”林遠急忙上前扶住,眼神是焦急關心。

“沒事!”若水連忙推開她,展露她明朗的笑,“許是太高興了……要離開,太高興……”聲音漸漸低下去,竟是她自己也不願意相信的不舍。

“公主體內的毒,調理得如何?”林遠卻不信,皺眉問道。

“許太醫說,毒素在體內太久,怕是無法根除了。”她無奈地笑笑,“但如今已無大礙,隻要別沾寒煙草便好……”

口中說著,心中卻有一絲猶豫。

最近一直覺得胸口煩悶,用膳時亦是毫無胃口,身子懶懶的易乏,不知是不是真的已無大礙……

“以後,公主離了那個地方,臣定帶公主尋訪名醫,除清毒素。”林遠忽然堅定地,直視若水。

離開了皇宮,沒有了連錦年和身份的束縛,他便可以和公她一直守在一起了吧?

那時,她不再是公主,他亦不再是臣子。

青山綠水,茅屋陋室,即便是粗茶淡飯,亦是神仙般快樂的日子。

那眼神中閃耀的希望,若水卻不敢麵對,連忙又拿起本子:“寒山寺進香,守衛定會有不少疏忽之處……那時,你便帶我走罷。”語氣是淡淡的,透著不堅定。

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連錦年,她的心裏真的很痛呢。

林遠……

她抬眼偷看身邊的男子,不忍打破他心中編織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