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花落去(2 / 3)

這時沈夫人上前來,特地向若水施禮道:“參見貴妃娘娘。娘娘這是怎麼了,民婦與娘娘也不是外人,為何要用紗布遮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莫不是嫌棄我們鄉野俗婦玷汙了娘娘的花容月貌不成?”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皆嘲笑地看著若水,看她如何作答。

若水心中惱怒,語氣卻還是淡淡的。

“大娘還不知道嗎?本宮還以為姐姐見到大娘,會把宮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大娘說的呢。”

沈夫人這才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連忙打嘴:“哎喲,民婦該死!淑妃娘娘的確是說了,隻是民婦愚鈍,一時在宮中看了這麼些金碧輝煌,記不得許多。這才想起來,娘娘的臉……”說著瞄了一眼在座的人,使了個奇怪的眼色,在場的寧馨兒和李雙月都吃吃地笑起來。

若水信手拈了一枚果子,淡淡地問道:“方才綠蘿說大娘有話要與本宮說,按規矩該死大娘和姐姐親去啼春殿向本宮稟告才是。隻是本宮看在大娘是長輩,又是人老身子不爽利,才過來的。怎麼,隻是要看大娘在這演戲罷了嗎?若真是這樣,本宮便不奉陪了。免得在這也被這金碧輝煌迷了眼睛,也不曉得自個兒身份了!”

一句話說的沈夫人和如蝶臉上都訕訕的,屋中沉默了半日,外頭忽傳“皇上駕到”,這才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幾人急急起身迎駕,特別是如蝶,如今更是挺了她那“不方便”的肚子直直地衝到前麵去。隻有若水別扭地把頭扭向窗外,不肯起來。

連錦年進屋,一眼便看見窗邊的若水,心中猛的一顫,鼻子泛酸。

清兒,好些日子沒看見她了。

一直不敢去綿憶殿,一直不敢麵對她,便隻好躲著,壓抑著心中日益濃烈的思念,把自己扔進一大堆的奏折和女人當中,自以為這樣便會漸漸淡忘——如今一見到她,隻是一個背影,他所有的努力便化為烏有!

“清……請起罷。”聲音裏有一絲酸澀的沙啞,連錦年不自然地,“今日沈貴妃也在麼?”

若水不答,隻出神地望著窗外,仿若無聞一般。

連錦年臉上浮起一絲尷尬。

如蝶急忙起身挽了連錦年的手臂,撒嬌道:“皇上,今日怎麼才來。”

沈夫人亦陪笑著,口中教訓著女兒,卻是寵溺的語氣:“娘娘,皇上公務繁忙,又怎麼能每日呆在後宮之中呢!”

連錦年尷尬地笑笑,疾走幾步坐下,掩飾他推開如蝶的尷尬:“回鄉省親之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如蝶也跟著在旁邊的椅子坐下:“皇上放心,一切都有侯公公打點呢。”

“回蘇州麼?我也去。”一個沙沙的聲音傳來,連錦年心中一顫。

“你回去做什麼?”不等連錦年發話,如蝶氣惱地。

若水轉過頭,紗布上方那雙流光星眸裏是淡淡的:“蘇州,也是若水的故鄉,不是麼?既然姐姐回鄉省親,妹妹又為何不可同行?”宮裏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不如隨著沈如蝶出去透透氣——從宮外直接離開,比從宮中逃出要方便得多。

“你……”連錦年心中忽地莫名惱怒,“身為貴妃,怎可輕易離宮。”

若水一雙笑眸看住他:“沈淑妃身懷龍種都可以出宮,我一個失了寵的貴妃,不過掛個頭銜而已,又為何不可出去呢?免得在這找人眼嫌。”話隻淡淡說來,心中卻是難以壓製的疼痛。

連錦年亦是。

他呆呆地看著她,半日不語。

半晌,才煩躁地站起,臉上怒容已難掩:“既然沈貴妃都這樣說了,便依你罷。”便起步要走,如蝶一聲嬌呼:“皇上——”急急地跟了上去,正要挽留幾聲,連錦年忽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如蝶心中驚喜,亦是一陣甜蜜,正要上前撒嬌,連錦年卻重歎一口氣:“讓林遠跟著……隨行護駕,還有……肚子裏的孩子。”話畢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林遠……

若水心中喃喃地喚著這個名字。

如今,也隻有林遠守護在我的身邊了吧?

嘴角是蒼涼的笑,隱在紗巾之後,無人看見。

是夜。

到處彌漫的是寒氣,和這五月的天氣不甚相符。

若水腳上是一雙桃紅色的繡花修,一襲白衣勝雪,如瀑的青絲沒有挽起,隻懶懶散散地隨風飄著。

她輕輕走著,昂頭挺胸,每一步,都是那樣驕傲。

今晚的她,不是沈若水,是傅華清。

是德馨公主傅華清。

轉過一個彎,便看見一扇朱紅色的大門半掩,裏頭透出微微嫋嫋的燭光,似是鬼魅一般。

也不猶豫,便一腳踏進。

地上伏著一名青衣女子,表情淡然,死寂。

她的身旁,站著一名輪廓分明俊毅的男子,月牙白的袍子,玉帶錦冠,腰間是一條黑色的腰帶,中間嵌了一顆祖母綠。亦是前朝大內侍衛長的裝扮。

“冷宮不愧是冷宮,真的讓本宮有些起雞皮疙瘩了呢。”她低聲吃吃地笑著,走進那男子幾步,眉眼間的明亮笑容瞬間照亮了他的眼。

“公主身份尊貴,自然是沒來過這種地方。”林遠亦是淡淡的笑,恭敬地。

華清抿嘴,歪著頭想了想,便噗嗤一笑。

隨即斂了笑容,麵目冷清。

“連蓉蓉,若你肯安安分分地做你的容妃,這冷宮,怕是一輩子也進不來的罷?”她的眼神忽地空洞,聲音因了激動而嘶啞起來。

底下的人輕哼一聲,沒有答話。

“你後悔麼?”華清依然是愣愣地問著。

“悔,有用麼?”連蓉蓉坐起身子,一雙美目緊緊地盯著她的側影,“我做了,便不後悔。”

“父皇很愛你。”她淡淡地,似乎在說一件與之毫無關係的事情。

連蓉蓉一愣,瞬即垂下頭。

“我知道,可我不愛他。”她亦有自己深愛過的男子,在那般青春年少的時候,在她的臉上依然是明豔美麗的笑的時候。

可是,進了宮,便身不由己了吧?

她的肩上背負的,是連家幾代人的雄心壯誌。

“死便死罷了。我不甘的,竟是死在自己侄子手中。”她展開淒然的笑,依然如多年前那般絕豔,“傅華清,你贏了。”

連家,輸了。

讓連錦年娶傅華清,真是她連蓉蓉的一大敗筆!

“我說過,我要你死得比母後更慘。”華清輕若無聞地道,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如同深深的漩渦一般,看住了她。

連蓉蓉木然地點點頭。

“死便是死了,再慘我也不怕。”

華清淡然一笑,亦是無奈:“可我若真的那麼做了,與你又有何不同。”她還是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轉身,留下一個青白兩色的小瓷瓶。

“這裏頭,是摻了寒煙草的萬年哭。”她淡淡道來,不帶一絲感情。

連蓉蓉愕然。

“你……知道了?”

“玉萱給我下的毒,我知道。”她轉過身來,緩緩道,“不過此刻,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有份參與。”

“林玉萱心狠手辣,但若沒本宮在後頭暗中幫助,她要拿到這萬年哭也並非易事。”連蓉蓉笑道,得意至極。

身邊的林遠是白了臉色。

“傅華清,你想不到吧?林玉萱可是受了林暮的指使給你下毒的——”她瞟了一眼林遠,笑意越發的濃了。“當然,也虧了林侍衛的倜儻魅力,才讓那丫頭狠了心。”

“你胡說!”猛地聽見自己父親的名字,林遠有些發懵,“父親是為了複興傅家江山,又怎會害公主!”

“一登九五,天下至尊。試問那名男子不想有如此的尊貴顯赫?”連蓉蓉撿起地上的小瓶,從容地喝下,竟不似在喝毒藥,而是在品嚐佳釀一般。“林遠,本宮猜想,再過不久,你也要麵對和錦年一樣的選擇了。”她有瞧著華清:“傅華清,你猜你這次還會不會如此幸運……”

汨汨的紫紅色的血從嘴角溢出,連蓉蓉不禁一愣,隨即釋然。

“這毒性發作的還真是快呢。”她嘴角是如曼陀羅花般妖冶的笑,“傅華清,你亦是輸了,後宮之中佳麗無數,弱水三千,即使連錦年隻取你這一瓢飲,你以為你能快樂嗎……”

“你放心吧。”她輕聲說道,“我會離開,你死了,我就能安心離開。”連蓉蓉,你是為我擔心了嗎?

恨了我這麼久,你終於有一次為我擔心了罷?

聞言,連蓉蓉輕輕歎了口氣。

皇宮,果然不是她該來的地方,這罪惡黑色的見不得人的地方!

隨即,是眼角和耳膜的一陣劇痛,猶如千萬根針刺著一般,隨即是汨汨的鮮血,黏黏稠稠。

華清隻呆呆地看著她,任汙濁的暗紅色的血液充斥了她的眼,沉默不語。

連蓉蓉,我要看著你死去,這樣,母後才能看見你死去。

再也撐不住身子的重量,她緩緩地癱倒在地上。

她能感覺到手指漸漸的冰冷,仿佛靈魂抽離一般。

不,她嘴角勾起一個笑。

她是沒有靈魂的,她的靈魂,早在進宮之前便隨著那個人走了。

她那青春明亮的年少時光。

重華門。

大隊的人馬一色的暗紅色服侍,整齊地排列成四隊,遠遠望去,那暗紅的顏色竟讓她心中有些壓抑。

若水身著玫瑰色宮服,杏色的滾邊,用玫瑰色的線繡了繁複的花紋,似有千百隻龍鳳交纏一般。那玫瑰色的地方,亦用杏色的線繡了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雍容無可比擬。

烏黑的青絲被盤成繁複奢華的華髻,卻無十分繁雜的發飾,隻一個純金的花冠,便看出她的身份之尊貴,另散散地插了些其他的發飾。

隻是臉上依然是一條紗巾,杏色的,用一色的線繡著木棉花暗紋。

她抬眼望望眼前自己的馬車,大紅色的車身,四角掛了四隻純金的鈴鐺,極為精致,似乎亦能聽見那清脆的鈴聲。前頭的四匹馬,亦是純種上等的棗紅馬,精神氣十足。

她眼角含笑,回過身去看住正往這邊來的如蝶和沈夫人。

隻見那如蝶隻是一身淡色的宮服,並不十分華麗,發髻上的發飾雖也華貴,卻也無特別之處,比起她一身貴妃宮裝,遜色了許多。

“姐姐,你和大娘的馬車在後頭,上前來做什麼?”若水低低地說道,難掩聲音中的笑意。

如蝶的臉色隻是白了白,回身惱怒地問那侯德寶:“侯公公,我肚子裏可是有龍種,你隻讓我坐那樣寒磣的馬車嗎?便是我能委屈,肚子裏的小皇子卻不能委屈!”

侯德寶笑著,語氣卻是不鬆:“回淑妃,奴才都是按著宮中的體製辦的。貴妃娘娘位居三品,自然是……”

侯德寶老謀深算,心中打著自己的小九九:雖然如今看來是這沈淑妃更得聖眷,更懷了龍種,但是以他多年的做奴才的直覺,總覺得萬歲爺對這沈貴妃不簡單!再說如今他是按規矩辦事,便是自己判斷失誤了,也不會嚴重到哪裏去。

如蝶聞言,心中雖是恨恨的,口中卻不好再說什麼,隻能狠狠地瞪了一眼若水,悻悻地正要回身上車。

連錦年卻來了。

若水遠遠地望去,他正在馬上騎著,依舊是一身玄黑,隱隱地透露的帝王之氣不禁讓若水心中酸楚。

看到連錦年,如蝶急急迎上前,恭身下拜:“臣妾參見皇上。”

四列縱隊亦齊齊跪下,好不壯觀。

若水心中冷笑。

多麼的風光!

連錦年聞言跳下馬來,隻是淡淡地道:“平身吧。兩位愛妃回鄉省親,朕來送送……”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如蝶,那視線卻恍惚地,透過如蝶落在那個冷然站在遠處的紅色身影上。

心中不免疼痛。

清兒……

一邊的沈夫人甚是高興,連忙口中稱謝不迭。

這時那侯德寶眼珠一轉,急忙地小走幾步到若水跟前:“娘娘,皇上來送行了,您還不得……”說著擠眉弄眼地和若水使眼色,臉上是諂媚的笑。

一句話出口,全場都靜了下來,似乎現時才發覺這位貴妃娘娘見到皇上並未行禮。

若水瞥過如蝶,隻見她臉上是恨恨的表情,心中這會兒怕是已經將這不識時務的侯德寶罵個狗血淋頭了。

倒也覺得有趣。

便施施然上前,對著連錦年稍稍福了福身,算做是行禮。

沈夫人大驚小怪地:“哎喲,貴妃娘娘!”壓低了聲音,隻讓周圍幾人聽到:“見到皇上,您怎麼就……失了禮數!”

若水冷冷開口:“什麼禮數不禮數的,本宮怕不比大娘知道的少。這宮裏有的是老人,還輪不到大娘教導。”

一句話說的如蝶變了臉色,卻在連錦年麵前不好發作:“貴妃娘娘,這原本就是娘娘有錯在先,怎麼倒怪起臣妾的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