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不禁風(2 / 3)

殿中其他人皆以為沈貴妃是在為自個兒得聖寵,為皇上的龍體安康,天下百姓的福祉而參拜,個個麵露敬意,跟著閉起眼睛禱告。

如蝶卻是睜著那雙杏眼,冷冷地望住若水。

沈若水,你等著吧,很快你就會被揭穿真麵目了。欺君之罪,你以為你擔待得起嗎?

參拜完畢,若水才示意小順,小順方朗聲道:“娘娘有旨,請各位大人在次大殿內打坐念經,為皇上龍體,天下百姓求福祉——”

眾臣皆無異議,紛紛在早就備好的蒲團上盤腿坐下。

小順又笑著對如蝶道:“沈淑妃,咱娘娘要進後殿聽住持講禪,這前頭,倒勞煩您主持了。”

如蝶瞥了一眼若水,心中不甚情願,卻無奈眾人麵前仍須分得尊卑,隻好順從笑道:“這又有何勞煩。臣妾正打算求佛祖保佑肚裏的胎兒平安順利呢,可不敢像賢妃娘娘一樣大意了。”

話中有話,若水隻是淡淡地一笑而過。

罷了,還爭個什麼呢?今日過後,她再不會是她生命中的人了。

榮華富貴,於她早是往日雲煙。

後院是一處安靜的小禪房,平日裏是寒山寺住持打坐的地方,如今得了林遠吩咐,這屋子周圍早被搜查一遍,無閑雜人等。

若水一人獨自跟隨著住持前去。

此次她是要永遠離開再不回來,不管連錦年對她已無他想還是戀戀不忘,對她的離開是勃然大怒還是大事化小,她都不希望連累到綠蘿紅蕊等人,便留了他們在大殿中念經。

寒山寺住持是得道高僧,連錦年該不會為難他才是。

才到禪房門口,住持轉身對若水行禮道:“娘娘,請進……”話音未落,早有藏在屋內的林遠現身,一個手刀劈下,老和尚白眼一翻,便昏了過去。

“倒是相當順利。”若水眼中毫無波瀾,隻是嘴角一個嘲弄的笑,“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林遠揚了揚手中的一個包裹,裏麵裝的是幾件平民女子的衣裳和一些盤纏,嘴角是興奮的笑:“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些走罷。”安徽動亂,連錦年禦駕親征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好在最近他心中一直覺得惴惴不安,似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似的,便一直帶著東西在身邊,以備到時說走便能走。

若水點頭,輕歎一口氣。

心中猶豫著。

還要回頭再看一眼嗎?

這富貴榮華,從此後便是過眼雲煙。

她,再與那皇宮無關。

半晌,才輕舒一口氣。

“走罷。”

終是沒有回頭。

兩人正要轉身從後門離開,卻忽地一個冷然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林侍衛想帶朕的貴妃上何處去?”

聲音是雖輕,亦帶著些許沙啞,卻如平地驚雷,炸開在她的心底。

那冷冷的聲音傳來,猶如平地驚雷般,在這平靜的小園中,回聲如鍾聲一般回蕩。

若水驚起,轉身時,果然看見那個黑色的身影,站在禪房的屋頂上。

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底卻忽地揪疼。

那孤獨,寂寥的身影,沉重的悲傷,如濃鬱的烏雲一般披天蓋地地朝她襲來。

刹那間,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華清公主,他是父皇指給她的駙馬,這樣,她便可以歡笑地跑過去,緊緊地擁抱住他。

然而她不能。

林遠臉色一變,急忙上前將若水攔在身後。腰間寶劍微微出鞘,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今天便是連錦年親自來,他也誓要將公主帶走。

一陣風過,兩人還未看清楚,那黑色的身影便飄然而下,在他們不遠處停下。

連錦年臉色平靜,可那眼眸中卻是難以掩蓋的怒火,幾欲噴出。

“林侍衛,你這是要帶朕的貴妃上哪去?”嘴角勾起一個薄薄的笑,那低沉的聲音卻明顯地宣示了他心中滿腔的怒火,一觸即發。

林遠亦不畏懼,昂首朗聲道:“臣,奉娘娘之命,帶她離開。”

“去哪?”

“一個沒有你的地方。”林遠恨恨地吐出這一句,手已伸向腰間的佩劍。

連錦年出掌,頃刻間那寶劍便“噗”的一聲脫鞘而出,在空中打了個漂亮的卷兒,直直地插向一邊的古樹。

林遠臉色忽地蒼白,不敢置信地看著連錦年。

連錦年臉上依然是薄薄的笑:“林侍衛,論帶兵打仗,你們林家的確是數一數二。論這武藝,連錦年自小習武,江湖中各門各派的武藝都略通一二。若你今日想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便帶走朕的人,怕不簡單。”

林遠心一橫,飛身拔下樹上的劍,轉身向連錦年刺去。

連錦年隻是腳底一轉,身子輕微一側,便躲開那直刺要害的一劍,手起掌落,便往林遠胸口而去。

“住手!”一旁的若水急忙衝上去,擋在林遠身前,已是難以自控的流淚滿麵。

林遠一急,急忙把若水拉到身後:“連錦年,你若敢傷了她……”

“請皇上放臣妾走罷。”身後的若水忽地低聲道。

連錦年一愣,目光越過林遠,直直地盯著他身後的若水。

“你要走。”他平靜地,不是詢問,而是陳述,眼中光芒黯淡,悲傷。

若水緩緩從林遠身後走出,取下臉上的紗巾,那雀卵般大小的疤痕泛著櫻花般的紅色,那麼刺眼,激動之餘,聲音亦開始嘶啞。

“你看著我,我這張臉……”她無聲流淚,“你還肯要這張臉嗎?你不是說,你的後宮中,並不需這樣一個鍾無豔嗎?”

連錦年心中驚痛!

“清兒……”

你真的是不明白嗎?我愛你,並不是愛的這張臉。

“請皇上不要喊我清兒!”清兒早已經死了,在你決定回京都幫助你父親篡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不可能回到從前,我就再不是從前的清兒了,“我,不是什麼德馨公主,我不是傅華清……”

我隻是沈若水。

卻也不是那個蘇州知府之女沈若水。

我現在是誰,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我不會讓你走!”連錦年失控地大吼著,一把抓過她的手,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便是死,你也隻能死在我的身邊……”

顧不上心中的疼痛與身上的劇痛,若水掙紮著推開他,聲音由於過度的激動而幾近失聲。

“我……不是任何……人的,我隻想離開……”離開,再也不回來。

“那麼,你是要離開我?”忽地失神,連錦年的手勁一鬆,若水竟往後跌了幾步,直到林遠的懷裏。

瞬間是臉色慘白。

“難道說,”他怔怔地望住在林遠懷中的若水,“你愛上……”

你對我失望了嗎,便愛上了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的林遠嗎?

沒有!

若水吃驚地搖頭,正要解釋,卻忽地一聲驚叫——

“皇上!”如蝶一臉驚喜地,也顧不上什麼矜持,便飛奔而來。

“皇上,您怎麼來了?”如蝶一把拉住連錦年,也不顧看他臉色慘白,自顧自道:“臣妾聽說皇上親征安徽,可擔心壞了……”說著上下打量著連錦年,“皇上,您沒事吧?”

連錦年隻是沉默,看著眼前別過頭去的若水,恍惚間嘴角揚起一個嘲弄的笑。

“嗬——朕不會成全你們的……”

這下如蝶才反應過來,吃驚地轉頭,一眼瞧見若水手中的包裹,不禁大驚小怪起來:“娘娘……您這是,要和林侍衛……私奔!”

心中雖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直覺卻告訴她機不可失,連忙幾步上前便拉了若水的手:“哎呀,娘娘,你糊塗了!竟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你要皇上的臉往哪擱?”

若水厭惡地將她的手推開,冷冷道:“夠了,這裏不需要你來煽風點火。”

如蝶一怔,惱怒道:“娘娘倒是好大的架子,自己做出這傷風敗俗的事……”

“夠了!”連錦年吼道,白淨的臉上青筋隱顯,“來人!侯德寶!給朕滾出來!”

聞聲,守在前頭的侯德寶急急忙忙地衝進來,瞧見眼前的場景,心中不由地傻了。

這這這——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這萬歲爺不是對沈貴妃思念得緊,才在去安徽的路上繞道蘇州的嗎?原還以為會看見兩人和好相親相愛的樣子呢,怎麼如今一個怒目而視,一個兩眼淚流漣漣,這園子裏的氣氛,也怪得緊啊……

“萬歲爺?”小心地陪著笑上前,侯德寶心裏是七上八下的,“這……”

“傳朕旨意,林遠犯上,除去大內侍衛長一職,聽候發落。”頓了頓,又是狠聲道,“沈貴妃,行為素行不檢,降為才人,押回沈府,無朕旨意,不許踏出沈府一步!”

“啊?”侯德寶傻了眼,怎麼又被降為才人了?什麼素行不檢……

瞅了一眼旁邊的林遠,似是明白了什麼,心中暗暗叫苦。

哎喲,這位沈姑奶奶,您就別給我找麻煩了,你自個愛咋玩咋玩,可別連累我侯德寶掉了小命喲!

“皇上……”心中已是暗暗竊喜的如蝶卻是一臉擔憂,“這樣對妹妹,是不是……”

“哼!”連錦年倔強地甩袖,徑直而去。

傅華清,你不是愛裝嗎?你不是愛裝你是沈若水嗎?

那作為皇帝的我,自有權利要你留下。

作為皇帝的我,並不欠沈若水什麼。

屋子裏是靜悄悄的。

沈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那滿臉怒容的連錦年。

“臣……臣教女無方,做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罪該萬死……”該死的,原以為自己揀了個光宗耀祖的女兒,沒想到卻是閻王爺的催命符!

沈夫人亦是哭哭啼啼:“皇上,這可不關我們的事啊!這丫頭是兩年多前才從杭州投奔了我們來的。誰知道她那不得好死的娘沒教養好……”

“你說什麼?”聞言若水大怒,“你敢侮辱我母……母親,你不要命了不成!”

如蝶惱怒地上前護住自己的母親:“妹妹,你怎麼能這樣和娘說話。別說你了,若是你娘如今還在世,也不過是個側室,也要恭敬地喊娘一聲大姐!”末了又狠毒地,“你自己做出這見不得人的勾當,如今倒還理直氣壯,真是沒臉沒皮!”

“側室?”若水冷笑道,“我娘可不是什麼側室,她是光明正大明媒正娶的!若她是側室,這天底下便沒正室了!”

“你……”沈夫人被這話氣得不輕,站起來便是一個巴掌扇下,啪的一聲清脆。

“大膽!”一直默不作聲生悶氣的連錦年這時才吼道,“朕的女人,便隻是個侍女,也輪不到你來教訓!給朕滾出去!”

沈夫人頓時嚇得是懵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來。

侯德寶見狀,急忙朝邊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小太監出列,連扯帶拉地將那呆若木雞的沈氏拖走了。

如蝶是一臉委屈:“皇上……”如今她身為淑妃,九嬪之首,她母親卻因為一個才人被皇上如此訓示,臉上頗有些掛不住。

連錦年也不管她,隻吩咐侯德寶:“把沈才人帶下去,沒朕命令,誰人都不能見!”

“皇上要把林遠怎樣?”若水心中為林遠焦急。

依著連錦年的脾氣,大男人的麵子,林遠怕是凶多吉少。

連錦年身子一僵。

你,果然是在為他擔心嗎?

開口,語氣卻是冷冰冰的:“哼,無需勞煩沈才人操心。”便拂袖而去。

高牆下,正午的陽光正曬得人透不過氣了。

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沿著高牆,悄悄地摸到了沈府後院。輕輕地扣了三下門,一重兩輕,門便“吱呀”一聲打開,那走出來的,正是如蝶身邊的侍女小穗兒。

她瞧了瞧四周無人,急忙拉了那人進屋。

原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男子。

小穗兒拉他進了一間空屋,絮絮地交代了一番,又拿出一錠銀子,道:“這事若是辦好了,更多的賞賜都有。若是辦砸了,瞧我饒得了你!”

那男子涎著臉賠笑道:“哎喲,小穗兒小祖宗,你的事我還能不好好辦嘛!”說著湊上來就要親一口。

小穗兒嗔道:“去去去,沒臉皮的家夥,快些把主子的正經事辦了才是!”

男子聞言,也不再鬧了,卻還是伸手捏了一把小穗兒的小臉,樂顛顛地拿著那銀子又從後門溜了出去。

屋裏,是連錦年和若水兩人,沉默不語,氣氛沉重得猶如漫天的烏雲。

若水偏過頭去,不願看連錦年。

連錦年,若你心中已經沒有我了,何必還要強求我留下?隻是為了華清而已嗎?

你心中,又還有華清嗎?

如今,要我殺你我下不了手,已是矛盾痛苦;要我留下,看著自己心愛的男子和別的女子恩恩愛愛,生兒育女,我又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