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現在開始,她要麵對的是一個全新的主子,是前朝的驕傲任性的公主,德馨。
“進來。”是一個明亮聲線,帶著輕快的笑意。
推門進去,卻是一個背影。
“主……公主,您在做什麼?”綠蘿放下手中的藥盅,好奇地走過去。
華清轉頭,蛾眉微蹙:“你是什麼人?”
綠蘿愣住。
主子的左邊臉上,原本的疤痕處,如今卻是一朵綻放的粉色木芙蓉,小小精致的一朵,在顴骨處。
笑靨明亮,恰若那嬌豔的木芙蓉,絕美。
“主子……”綠蘿驚喜得忘了拘謹,“您是怎麼想出的這個法子!”
不僅遮蓋了那淡淡的疤痕,更添嬌豔之美,原先毫無血色的臉龐也忽地生動起來,真不似是一個經受磨難的人!
華清蹙眉:“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樣的沒規矩!”
這才醒悟過來,急忙下拜:“回公主的話,奴婢是隨林侍衛來的,林侍衛讓奴婢留下侍候主子。”
華清不滿:“為什麼不帶海棠和水仙來!”也不等綠蘿回話,便起身,“本宮要出去走走,擺駕。”
藥廬外。
杭逸風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恍若新生般的她,如今的眼裏全然是陌生。
“你是這藥廬的主人?”華清問,語氣傲然。
點點頭,不知如何作答。
“你叫什麼名字?”眼中含笑,卻是陌生的,刺痛他的心。
“杭逸風,飄逸如風。”低低地回答。
華清回頭打量了一番:“這藥廬雖破舊了些,本宮還是要感謝你的收留之恩。放心吧,待我回宮,自會向父王替你要來賞賜。”說著便在竹椅上坐下,好奇地翻起那些藥草來,“這是什麼?”舉起一株小草,黃中帶綠,手指般大小。
“……”那是治愈你傷疤的藥草。
可如今,你不需要了吧?
望著那嬌豔欲滴的木芙蓉,心中竟是那般的空洞。
清兒,你好美。
可那美,卻不是為我。
見杭逸風默不作聲,自覺無趣。
連錦年怎麼還沒有來……
隨即又笑了,從京城到這兒,少說也得三四天吧,怎麼會這麼快來呢?
傅華清,你真是的被他迷住了!
回京後,便跟父皇說,她願意嫁。
嘴角漾開甜蜜的微笑。
父皇……
心中刹那間有閃電般的疼痛。
連忙站起身來:“我到那邊去走走。”
池塘邊上,是一個小小的土塚,上麵放了一簇簇的花兒,淡黃色的花瓣,鮮紅欲滴的花蕊,引來一隻蜜蜂,嗡嗡地飛著。
華清站著,看了許久。
“這是誰的墳墓?”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綠蘿。
那聲音中,竟有悲傷。
綠蘿黯然。
主子,便是失卻記憶,依然能感覺到失去紅蕊的悲傷嗎?
“回公主的話,是同奴婢一起從宮裏出來的紅蕊。那日公主遭遇搶匪,紅蕊為主子擋了一箭……”
已是哽咽不能語。
“是嗎……本宮卻記不得了。”華清怔怔地,“回京後,本宮稟明父皇,給她家裏多送些錢財去罷了……”
風吹過,驚飛那隻小蜂,黃色的花朵散落一地。
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是皇……駙馬!”綠蘿驚喜道。
嘴角揚起最明媚的笑,轉身。
連錦年飛身下馬,隔著水,正看見那名白衣女子,明媚的笑顏一如從前,隻是臉上多了一朵嬌媚的花兒。
“清兒……”
仿佛他也忘卻了一切,隻記得那些明媚的青蔥歲月。
“連錦年!”華清皺起小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扔下本宮一個人,自己跑回京城去!”
哼,今日若不給她個交代,她是不會善罷甘休。
連錦年苦笑著摸摸鼻子。
“草民該死。”
臉上是恭敬卻頑皮的神色。
綠蘿歎息。
這便是皇上嗎?那個從來都是恬淡地微笑著,卻有著最深沉的眸子的皇上,那個萬人之上的皇上——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的表情。
“你倒真是該死。”華清輕巧一笑,揚頭,“不過若你能給本宮一個理由,本宮便跟你回宮去。”
“回宮?”連錦年佯裝驚訝,“公主不是說不回去嗎?”
華清蛾眉一挑:“你不期望本宮回去?你來,不就是為了帶我回宮,好讓父皇把我嫁給你嗎?”
果真是忘了一切。
連錦年心中疼痛,臉上卻依然是恬淡如梨花的笑容:“是。”略一思索,“草民此次回宮,是皇上下旨召草民回去的。”
“父皇召你回宮做什麼?”
“天氣炎熱,皇上帶著皇後與容妃娘娘幾人去了行宮避暑,召草民回去是商量草民與公主大婚延遲之事。”
聞言,華清氣得不輕:“什麼?去行宮避暑?”往年避暑都是她陪同父皇母後去的,如今卻一聲不吭地瞞著她便去了!
“是。”連錦年恭敬答道,“皇上命草民先行帶公主回宮,三個月之後待皇上與皇後從行宮回來,再為公主與草民完婚。”
能拖多久,便拖多久吧。
要是日子說長了,依公主的性子非得到行宮去找人不可——他可哪來的人假裝皇帝皇後!
杭逸風在院子中,遠遠地望見華清與連錦年。
那男子,便是當今的皇帝,是清兒心中的那個人嗎?
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舉一動中透露出來的王者之氣,不是他所能比擬的。
驕傲如她,喜歡的必然也是出色優秀的男子。
他……
不過是山間的一個小小大夫,隻有一間破爛不堪的藥廬,又如何入得她的眼?
正出神,華清與連錦年卻已走到她麵前。
“杭逸風!”華清喊他,“我這便要走了。雖然想不起來你是如何照顧醫治我的傷,卻還是謝謝你。等我回去以後……”
他卻忽地站起。
“我跟你走。”平靜地吐出這一句,自己也嚇了一跳。
這話,仿佛在他心中已說過百遍。
華清愣住,連錦年亦愣住。
“公主身子不好,草民願一同前往京城,照顧公主的身子。”這話,卻是對著連錦年說的。
想來,林大哥一定已經把情況都告訴他了吧?
連錦年默然。
這男子眼中的光亮,看著華清時的眼神,那樣沉痛的悲傷……
讓他有一種莫名的不適感。
“我不求功名利祿,”見兩人不語,急切地,“我不要賞賜……”
華清笑了。
“你倒是奇怪。”歪著頭一想,“那你便跟著我走吧。”
杭逸風急忙點頭,心中鬆了一口氣,卻沒看見,連錦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和父親在身後的搖頭歎息。
長福宮。
一幹女眷皆搬了椅子坐在這前院中,看著侯德寶咋咋呼呼忙上忙下。
“哎喲!歪了歪了!”
“嘿,你是腦子被泥糊了?跟你說是王羲之的墨寶,你給拿來的是什麼東西?”氣得揚手便是一個嘴巴子,侯德寶雙目圓睜。
那被打了的小太監被打得暈暈乎乎地,臉上依然帶著討好的笑,忙不迭地下去了。
如蝶搖著扇子,懶懶地靠在長椅上。
身後是侍女朱雀搖著一把雪白的天鵝絨扇子,又有侍女湖蘭為她捏腿。
“這皇上到底想幹什麼?”捏起一枚棗放入口中,如蝶不解地看向唐貴妃,“先是傳了旨,不許咱們出宮門接他,見了他也不許行禮,又不許叫他皇上。這演的是哪一出戲?”
賢妃正坐了在一張軟椅上,閉目養神,身後是一名嬤嬤替她按摩著太陽穴。
也不睜眼。
“依本宮看,無論這是哪一出戲,排場都是不小。”
林暮派的人已經回來,回說沒有能殺掉沈若水。
皇上如此,是不是和這沈若水有關?
想想卻又覺得不通。
心下想起哥哥唐毓祈的話:“依臣看,林暮那老頭子必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我看他對沈若水的事極為上心,倒不似隻是因了他那兒子那麼簡單。”
林暮,到底有什麼秘密……
如蝶見唐貴妃這不溫不火的,倒是有些惱了:“看起來,娘娘對這事似乎並不在意。”
唐貴妃淡淡一笑。
“我在不在意有什麼要緊的。倒是妹妹,還是先別在意這些事了。”
如蝶側目:“娘娘此話何意?”
“妹妹的肚子,如今也有三個月了吧。”唐貴妃睜開眼,緊盯著如蝶那尚未隆起的肚子,“老人家說,懷孕三個月是最危險的。妹妹,你可得悠著點。”
接觸到唐貴妃的目光,如蝶緊張地捂住了肚子。
這孩子,如今是她的護身符。
若是孩子沒了,她的榮華富貴也到頭了。
可這宮裏,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肚子。
正想著,忽地有傳:“皇後娘娘駕到——”
皇後?
如蝶和唐貴妃同時皺眉,麵麵相覷。
這皇後已經出宮回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了,如今怎麼忽地回宮來了。
卻是忙不迭地起身相迎。
“臣妾參見皇後,皇後千歲。”
楊奇秀一身大紅色後服,純金的鳳冠依然在發髻上尚未摘下,看來是剛回宮便往這邊過來了。
如蝶看她的身後,跟著一名女子,紫色衣袍,梳的是雙月髻,亦是華貴的裝扮,雙目如翦,竟與沈若水有幾分相似。
心下一驚。
“娘娘,這位是……”
又是一個想借著前朝公主的容貌打動皇上的女子嗎?
這皇後是糊塗了吧,竟想出如此的點子。
楊奇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並不答話,隻是對唐貴妃道:“這都是在做什麼?”
唐貴妃恭順行禮:“回娘娘的話,這是皇上的旨意,要把這整個皇宮翻新成和前朝的一樣,宮殿的牌扁也要換過。”
楊奇秀皺眉。
連錦年,你又搞什麼花樣!
回身看那女子,女子也是一臉茫然。
“侯德寶!”便喚來侯德寶,“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侯德寶涎著臉賠笑:“奴才參見皇後,皇後千歲。”
楊奇秀不耐煩地:“你快說罷了,知道我最討厭這宮裏這一套!”
侯德寶暗自吐吐舌頭,臉上卻是不鬆懈:“回皇後的話,這是皇上吩咐的。奴才隻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摩聖意。”
楊奇秀蹙眉,卻也諒這奴才不敢撒謊,便不再問。
“娘娘怎麼回宮了?”唐貴妃又問道。
楊奇秀對如蝶的態度倒是讓她心中頗為舒坦——總該有個人來教這沈如蝶知道身份地位的,還以為肚子裏懷了個種便一飛衝天了。
楊奇秀冷冷地:“本宮是接了皇上的旨意,陪同姐姐回宮的。”
姐姐?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女子。
忽地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姐姐——”
傅天慶驚喜地跑過來,一把保住了那女子,哭喊道:“姐姐你可回來了,慶兒好想你……”
“這位便是太後長女,華琳公主。”楊奇秀介紹道。
兩人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那德馨公主的姐姐,難怪與沈若水也有幾分相似了。
昭琳亦蹲下身子保住天慶:“慶兒,這些日子以來,你在宮中受苦了吧……”想起母後的死,想起慶兒在宮中無依無靠,不覺心酸。
“姐姐,他們都欺負我……”慶兒大哭起來,如黃河之水決堤不可掩。
“好了,姐姐這次回來,定帶你出宮去……”
這個皇宮已不是她傅家的,如今母妃亦死,留在宮中遭人白眼嗎?
“皇上下旨請公主回宮?”唐貴妃有些意外。
這昭琳公主早在前朝時便嫁了出去,本朝建朝以來,雖然太後是她的母親,卻從未召她進宮相聚過。
怎麼如今太後去了多時,反倒召她回宮了?
聯想起近日一係列的不尋常,忽地有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皇後寢宮。
昭琳拿了濕錦帕,細細地替天慶擦去臉上的淚痕。
“你看看,都瘦了。”心疼地捧起弟弟的臉,昭琳心中滿是疼惜。
母後暴斃,他小小的孩子在宮中,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天慶搖搖頭:“比起我來,七姐才瘦了許多呢。”
昭琳愣住。
“七姐?你是說華清?”
天慶點點頭,神秘地看了一眼四周,見無人才低聲道:“姐姐你不知道,二表哥的沈修華,長得和七姐一模一樣。她不肯承認她是七姐,但是我覺得她就是。”
“你覺得?”
天慶有些得意:“是,我看她看母後時的眼神,還有她身上的味道,都和七姐一樣。”
傅華清,她回到皇宮!
“那她現在何處?帶我去見她!”昭琳急急地問道。
華清她回來了,一定是她殺了母妃。
她恨她,從以前就是,如今更是。
聞言天慶不禁垮下臉來。
“七姐,被二表哥處死了。”說道傷心處,竟又留下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