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近秋河(2 / 3)

他亦像沒有看見般,專心在爐子上。

風輕輕地吹過,鳥兒忽地驚起,蝶兒翩翩。

“你為什麼要在這裏煎藥?”終是忍不住開口低低地問。

杭逸風嘴角上揚,強壓住抬頭看她的渴望。

“回公主的話,這藥在這裏熬製,散發出來的霧氣能夠起到潔淨空氣的作用,公主問了,也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華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又是半日的沉默。

“你為何要跟我進宮來?”又忍不住問。

為何……

杭逸風依然不看她:“若公主非要一個理由,就請公主賜草民官位和黃金吧。”

“可是你說過你不要。”

“一個人連官位和黃金都不要,他會是一個居心叵測的人嗎?”是在懷疑他的用心嗎?杭逸風苦笑,“所以,請公主放心罷。”

華清羞惱地底下頭,潔白的腳丫不安分地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麵劃著圈圈:“我並沒有懷疑你……”

半晌又抬起頭,眼眸中是奇異的光芒,似獵手狩獵前的興奮。

“杭逸風,本宮想出去走。”

皇宮上下,都已得了連錦年的旨意。

自從早上如蝶來夜清宮一鬧之後,連錦年意識到若真要演這一出戲,整個皇宮上下都瞞不了。

成群穿梭的侍女,來回巡邏的侍衛,皆得了令,見到華清,無一不恭敬地喊一聲:“公主千歲。”

杭逸風跟在身後,心酸不已。

也許失憶對於她來說,是件好事。

想起昨夜裏,連錦年偷偷找到他,問是否有法子能讓清兒永遠記不起那些事,他不禁愕然。

他想騙她一輩子嗎?

隻是連錦年又能瞞她多久?她的“父皇”,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回宮吧?

梨香宮。

連錦年召了昭琳回來,便把長福宮賜還給昭琳居住,將唐貴妃遷至梨香宮。

此刻唐貴妃麵色暗沉,周圍的侍女皆是大氣不敢出。

德馨公主!

沈若水便是德馨公主!

聯想起往日沈若水的作為,不禁心中一寒。

這是她走的最錯的一步棋!

如今她又回來做什麼?

失憶?真的是失憶了嗎?為什麼她的心裏這麼不安,總覺得哪裏有說不出的古怪……

皇上到底要做什麼?留這德馨公主在宮中長住?

哥哥已派人將昨夜殿議之事一字不差地轉告與她,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倒虧得皇上能打出這樣的算盤,改朝換代這樣的大事,是瞞得住的嗎?如今可以串通了宮中上下,說什麼皇上皇後出宮避暑了,可這皇上皇後總不能不回宮吧?

即便他們能不回宮,可萬一這刁蠻的公主要去行宮找他們,又如何攔得住?

越想越覺得皇上這步棋走得有些不明智,卻又猶豫著。

這德馨公主,到底需不需要她動手呢?

沈如蝶,她該沉不住氣的吧?

想到沈如蝶,心中又是有些納悶。

雖然當初眾秀女入宮之時,沈如蝶在她麵前維護連碧繡一事,讓她覺得這女子毫無心計,可在她被貶做粗使丫頭之時,表現出來的似乎又不是毫無城府,待到後來翻了身又做了主子,又有些糊糊塗塗起來。

這女子,到底是真的傻,還是裝的?

梨香宮外。

華清坐了在小轎上,一路沉默。

直至梨香宮,才忽地道:“停轎。”

綠蘿不由的心裏一緊。

這是唐貴妃的寢宮,主子怎麼忽地便要在這裏停下了?

“本宮若沒記錯的話,這容妃跟父皇去了行宮,梨香宮裏該沒有人住了。”華清皺眉,瞥了一眼水仙。

水仙急忙上期:“回公主的話,如今有位新封的唐貴妃與容妃娘娘一起住在這梨香宮。”

唐貴妃?

聽起來似乎位份比容妃高呢。

又是娘家是什麼朝廷重臣的女子吧?

“原來如此,待本宮去見見這位新貴妃。”位份高又有什麼用,誰不曉得父皇最寵的便是容妃,隻是好幾次動了冊封貴妃的念頭,都讓朝中那些老臣反對了。

“公主還是不要去了罷……”

綠蘿急忙想攔,可如今的公主華清又怎會被她阻止。

才進門,便有得了消息的唐貴妃帶了眾人出來相迎。

“喲,這便是德馨公主嗎?”唐貴妃笑靨如花,親熱地上前來,也不敢拉華清,隻是賠笑道,“一直便聽說公主絕色傾城,如今一見,卻真是個仙子般的人物。”

華清抿嘴受了這位恭維。

“原以為父皇年紀大了,新封的妃子都是那沈淑妃一般的人。”亦擺出好臉色來,親熱地勾住唐貴妃的手臂,“卻還有這樣的。”

聽得華清誇獎,唐貴妃心中倒破不是滋味,臉上卻隻能謙遜道:“公主過獎了,快請裏頭坐罷,莫累著了。”

進屋內坐定,便有侍女端上些精致的糕點與茶水來。

華清隨便用了一些,餘光處早瞄見那唐貴妃不住地打量她,心中暗自好笑,緩緩開口道:“聽說這沈淑妃進宮沒多久,便懷了孩子。”

唐貴妃臉上有些訕訕的:“是,沈妹妹是有福之人。”

卻是暗地裏恨的揪緊了手中的錦帕。

華清不以為然道:“依本宮看來,貴妃娘娘才是有福之人,不然如何坐得了貴妃之位?便是那連蓉蓉,也不過是個容妃罷了。”

想起自己的死胎,不禁笑得有些尷尬。

忽地想起什麼似的,華清轉身對水仙道:“杭太醫呢?”

話音剛落,那邊的唐貴妃早驚得摔了一個五彩小盅,麵色刷的慘白。

“貴妃娘娘怎麼了?”華清關切地。

“沒……沒什麼……”唐貴妃急忙掩飾道,卻止不住的驚慌,手竟有些發抖。

華清看在眼裏,臉上卻是笑意盈盈:“這位杭太醫年紀輕輕,醫術甚是了得。正好今日隨本宮出來了,便請他給娘娘把一把脈,開些調理的方子,以助娘娘早得貴子,為父皇開枝散葉。”

“年紀……輕輕?”唐貴妃神色不定。

這邊杭逸風便隨著水仙進來,唐貴妃一見,才放下心來。

“這位便是杭太醫嗎?果然是年紀輕輕呢。”執扇遮臉笑,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慌。

“沒錯。這便是本宮在宮外遇見的神醫,便帶進了皇宮。”說著便吩咐杭逸風,“杭太醫,本宮命你為唐貴妃好好地把一把脈。”刻意咬重了“好好”兩字,讓唐貴妃心中好一陣戰栗。

杭逸風低眉上前,請了紅絲線,細細地把起脈來。

“這沈淑妃的肚子,可有些日子了吧?”不經意地問起。

唐貴妃笑答:“算算日子,有三個月了。”

“哦?”華清歪著頭,略一思索,“那便是本宮離宮之時了?真是有好手段,定然是不過幾夜承歡,便懷了龍種吧?”

不知如何作答,唐貴妃隻能陪笑。

“娘娘可知,如今父皇最寵的是那容妃?眾多兒子之中,最疼的也是容妃所生的十一皇子。”

對前朝之事知道的實在有限,隻能胡亂點點頭,算作應答。

“許多人都猜測,父皇定會立十一為太子。”華清不屑地,“卻不知朝中反對連蓉蓉的大有人在。這兒子,又不是她一個人生的出。”

轉頭看唐貴妃:“我說的是嗎?”

唐貴妃忙不迭地點頭,心中又浮上一個陰影。

若借德馨之手除去沈如蝶和那個孩子,皇上一定不會追究的吧?

華清閑閑地喝一口茶。

“對了,聽說杭太醫的父親,也曾在皇宮內任職?”

話是淡淡說來,卻不知有心者聽了是何想法。

“是。”感覺到唐貴妃的脈搏忽地紊亂起來,杭逸風不禁抬頭看了一眼。

果然是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嗎?

隻是,清兒已然忘卻這件事,又如何會提起呢?

“令尊高姓大名?”

紅線的那頭混亂地跳動著,杭逸風深吸一口氣,道:“家父杭予允。”

唐貴妃惶恐地看著華清。

那深深的眸子亦毫不畏懼地對著她。

那眸子裏……

是淡淡的笑,不經意的、

還有……

有恨意!

如魑魅一般,妖嬈地在那深深的眸子裏旋舞著,她看見那眸子裏映出她的影子,那妖嬈的魑魅正緊緊地纏上她的身子,直至無法呼吸!

“哦?本宮的身子一向是許太醫料理的,倒不知還有個杭太醫。”轉頭對唐貴妃,“貴妃娘娘可知道?”

唐貴妃尚在震驚之中,似沒聽見華清的話般,傻傻地望著她。

“娘娘?”華清笑靨絕美,“您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瞬間便展開笑顏,“方才閃了神罷了。謝公主關心。臣妾並不知道什麼杭太醫……宮中禦醫眾多……”轉而對杭逸風,“杭太醫,本宮身子如何?”

杭逸風收了手,提起桌上的筆草草地寫了幾行字。

“貴妃娘娘身子無恙,隻是有些氣虛罷了。”一語雙關,說得唐貴妃臉上訕訕的,“臣為娘娘開些益氣養神的方子,照著吃了便是。”

唐貴妃笑道:“若真是這樣,便要先謝過公主與杭太醫了。”

華清笑:“娘娘既為貴妃,便與華清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客氣。“頓了頓又蹙眉道,“我知道,這宮裏許多人都說我霸道的,怪不得娘娘要如此客氣了。”

便起身要告辭,唐貴妃急忙客氣地挽留。

“公主說得哪裏話……”卻又怕華清真的要留下來,訕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打小時,便時常挺父親說起前朝皇帝是如何寵這公主,公主又如何的驕縱,一直是羨慕又害怕,如今真的讓她“見著”這公主了,倒有些不知如何麵對。

尤其是如今這公主,心中定有對她的強烈恨意!

那邊華清的轎子才出了梨香宮大門,這邊唐貴妃早沉不住氣了。

“雪雁!雪雁!”發了瘋似的大吼。

雪雁急忙從屋外進來:“娘娘!”竟發現娘娘縮了在錦榻上,卷了錦衾包裹了全身,還冷的瑟瑟發抖。

不禁害怕。

這可是夏末的天氣,娘娘該不是得了什麼病了吧?

“傳定遠侯,傳定遠侯!”唐貴妃臉色慘白,顧不上什麼形象,歇斯底裏地,“快去!快給我傳!”

太可怕了,德馨的眼神!

她抬頭看著四周,似乎看到那淡淡灰色的妖嬈煙霧正在這屋裏四處蔓延,形成一個又一個鬼怪的形狀。

洛娘……

竟是洛娘的容貌,溫柔恬靜的眉目含笑看著她,漸漸逼近!

“妹妹,為何你要害我……妹妹……”她隻是柔柔地笑著,款款走進,竟伸手握住了她!

那手,冰冷!

冷得她一瞬之間,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要跟隨她而去!

“滾開!”胡亂揮舞著手,要將那幻覺趕走。

雪雁心中驚嚇,連忙上前扶住:“娘娘,您這是怎麼了?”難道那德馨公主給娘娘下了什麼蠱不成,怎麼才一盞茶的時間,便……

“快去!”拚盡全身力氣推開雪雁,聲嘶力竭。

雪雁見此,也顧不上什麼了,隻得喚進一個小丫頭吩咐了幾聲,便匆匆出去。

夜清宮。

似有若無的水汽柔柔地飄散在空中,湖麵上映著月光星光,點點。

浩瀚的星空,明月寂寂。歌聲既止,嫋嫋如流水,如輕煙,如天邊流著的一絲雲彩,若有似無。

華清坐了在小閣的台階上,將光潔的腳丫愜意地浸入水中。

唇邊是甜蜜的笑,思緒飄到了在玉嵐山的那個下午。

那一次,她也是坐了在水邊,雙足浸在水中,看著小溪底小魚兒們成群地嬉戲,綠油油的水草嫋嫋於水中,伸著懶腰。

小溪對岸,是盛開的桃花,一片旖旎的粉色,如今在她腦海中,竟是那樣模糊的一片,隻留下粉紅的影子。

那一次,她第一次品嚐到那甜蜜的吻,他濕潤微涼的唇,似乎沾了蜜糖一般的甜,一般的粘,那悸動的心跳,如今依然時常在心中。

還有那一次,在桃林之中,她故意戲弄他。

那會,他是生氣了嗎?

定然是生氣了吧,連家堡的公子,想必從小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吧?沒想卻碰上比他更難伺候的公主……

可是最後,還是衝上來抱住了她呢!

那眉,那眼,真如桃花般的純白潔淨,一雙眸子,黑白分明。白皙皮膚,下巴處隱約有一個細小的傷疤。

閉上眼,仿佛依然在那個溫暖柔軟的懷抱中。